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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遥遥(16)
作者:吃一整天 阅读记录
“咦——怎麼這樣!”衆人嗔道。
“誒!大夥不都是這樣的嗎?”
“騎驢找馬嘛。”另一人笑道。
“別這樣,我還怪喜歡他的。”那女同事聲音小瞭下去。
“春心動嘍——”衆人起哄道。
7/2 月曜日晴
我對慶典一向不留心。這不必說。而且日本將慶典稱作“祭”,雖然是古時中國傳入的說法,但聽著總感覺膈應。大抵是我太囿於固有的看法瞭。不過,七夕在七月七號過,還大肆慶祝,這在中國是絕不會發生的。中國人的我,也不得不含著幾分愧疚。
不過我那天有空,還是去看看吧。小時候經常逛廟會,也就是古時候的“墟”,倒不知日本人會怎樣慶祝。聽中田說,年輕人都喜歡參加慶典,這樣看,我們有點反其道而行之瞭:每每說起什麼傳統,就斷定是隻有老人傢喜歡。仿佛這兩個字,多看半秒,自己的思想都會長出黴菌似的。
所以我還是挺好奇的。反正文化總和歷史之類脫不瞭幹系,也算找到理由,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地觀望一次。而且假設能隨便認識一兩個女生,也能不再總想著那人瞭。
盧文秋問張卓文,你去嗎。張卓文說,你真想在七月七號慶祝?
“又不是我慶祝。我就冷靜地在一邊看著。”
“別被那氛圍帶跑瞭,哥們。”
“不用你說,我一直記著呢。”盧文秋拍拍胸脯。
張卓文是不是有點刻板瞭呢。盧文秋寫道。
搞不懂,終究是一切都搞不懂。濱邊仍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期待著慶典的到來;中田和野原,同樣緊鑼密鼓地趕著任務,就準備在那天好好耍一番。他們和我們,又有什麼區別呢?難道隻是因為出生的地點不同,就背負瞭無法抹除的原罪瞭嗎?明明錯的不是我們,為什麼我們不能慶祝呢?
他就在這種愁腸百結的焦灼之中,蹉跎瞭一天又一天。回過神來,自己什麼都沒做。他才明白,又被那種迥異於他人的感覺占據瞭,像剛剛來到這邊的時候一樣。那仿佛是一匹斑馬穿行於人群中,無論何時都倍顯突兀的情景,即使他人從來不看一眼,自己也無時無刻不在響著警報。說什麼他人不會用有色眼鏡看我,連自己都不可能信。
隻有無人的夜晚,才可真正獲得片刻安寧。一直以來怪物一般的自畫像,他想狠狠甩開一邊,但該怎麼做呢?他不想像馮助教那樣,拼命把自己變成日本人;但倘若區分開,又難免落入孤寂與排斥的海之中。人群的沉默是排斥,人群的說話也是排斥;人群友好地打招呼是排斥,人群道聲再見,也是排斥。或許他這時候應該瘋掉瞭,但他仍然可惡地清醒著。每當這種格格不入的時候,他比平時更清醒瞭。
張卓文在陽臺抽煙。他上次罵馮助教的話語,是不是有點過頭瞭?他在日本讀書,以後倘若不回臺灣,理應隻有融入日本社會一途。他歧視大陸來的學生,這肯定不厚道;但罵他什麼“喪傢之犬”“三姓傢奴”“寡廉鮮恥”之類,又大抵確實有些過分瞭。
他喜歡安靜的夜晚,多於吵鬧的。吵鬧的夜,好比撒瞭辣子的豆腐。他傢離漢中遠,離四川和重慶更遠瞭,因此對辣味稱不上特別熱衷,隻是因為他爹是四川人,而懂一些川菜而已。反而一想起過兩天那七夕慶典,就生出幾分蟲噬一般的不安來。雖然看瞭幾篇宣傳介紹,說京都某處的廟會是這麼回事,該怎麼辦,他還是對未知的情況不抱信心。
他忽然就不想去瞭。但是——不去的話,豈不是錯過一次大好的遊歷?不管怎樣,既然已經確定好,而自己內心中是想去做的,那就大膽地去做吧。
他聽說同事中那姓近藤的,來自北方,是稚內人,在某個烹飪專門學校上學。近藤暗戀濱邊,而濱邊之所以想去廟會,多半是因為近藤要去。盧文秋沒和他說過話,聽說他傢裡是海自,但一切都是店裡的傳言。
即使計劃好瞭路線,說好瞭明天幾點鐘上車。到瞭十二點的晚上,他還是意料之中地失眠瞭。張卓文已經打起瞭鼾。他躺在床上,睜眼也不是,閉眼也不是。眼睛是累瞭,閉上眼卻心煩意亂,頭腦也異常地清醒。他開始起來寫日記。小心翼翼地寫。
他回憶起舊日的生活片段。開頭的自白,這個時候寫瞭一段。而且比起哪天偶然的想念,此時寫得很是詳細。寫完那麼一截,接著講述起他高三的前女友,蘭。
蘭也是一個話很多的女孩子,年紀比盧文秋大些,懂的東西也比他多。總是蹦蹦跳跳的,有點像濱邊,但長得比濱邊漂亮一些。她討厭說喪氣話,談到高興的事情,就笑得花枝亂顫。她陪瞭他一段時間,現在想來,隻可惜這樣性格的女生,當朋友正好,當戀人差瞭些。可不是說他喜歡文靜溫婉的,而是他喜歡人微笑的神情,多於歡笑的樣子;喜歡沉默的儀態,而厭煩一股氣言語的表現。然而他自己,往往也是話匣子一開關不上。所以他也有點討厭自己,慢慢地學習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