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善偏頭，看見瞭摒塵。

不，是謝長思。

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謝長思。

他褪去瞭常年不變的那身雪衣，換上瞭江陵服飾，隻還是冷清的顏色——他一身雨花石青色，分明舊衣，卻半點狼狽不顯。

袖口的緊束的，弧度分明，利落而幹凈。

半點做佛子時候的穿雪衣寬袍孱弱感都沒瞭。

小善看得呆住瞭。

這時，謝長思微微拾起唇角，淺淺一笑。

繾綣多情。

好生美麗的一張臉。

硬要形容，也唯有——金尊玉貴，醉玉頹山、

還不能匹配。

小善恍惚間，聽見他問：“還沒覺醒麼？”

一話，小善方才回神，

又因為自己是看他看呆瞭，覺出幾分不好意思來。羞赧垂首，而後想起些什麼，問：“摒塵師父——”

此話方出，男人便以指抵唇，比瞭個噓聲，輕輕，“是謝長思。”

小善不能適應，吞吞吐吐，才很慢地，含糊說：“謝長思……長思，我們這是去哪兒？還有……你不做佛子瞭麼？”後面這句話才是她真正想問的，擡眼時，投過去欲言又止。

謝長思輕輕一笑。

他先是回：“去該去的地方。”

然後說：“不做佛子瞭。”

若是旁人在這兒，必然要笑話他們這樣講話。這世上，原就沒有想不想做，更況且是佛子聖尊，這樣被衆星捧月，簇擁堆金的世外之人。

然他沒有給小善難堪，也沒有告訴她，其實知情知趣的人，原不該問這些東西的。

他隻是一句，不做佛子瞭。配合著小善孩子氣的話。

小善聽到回答，籲瞭一聲，知道他不想說太多，便也不好再問。

又聽他那句：“去該去的地方。”她記得的，在之前，她曾經問過還是摒塵的謝長思，她什麼時候可以去常州。

那時謝長思是如何答？

他說時機一到，他會親自送她去。

難道現在，是時機到瞭麼？

小善吞吞吐吐，才躊躇看著他，“我們這是……”

謝長思此時牽馬起身，並不答話。

想在小善心裡，便是那個答案瞭。

於是她滿懷憧憬和期待，向後看去，這才發現謝長思隻牽瞭一匹馬。

謝長思：“上馬吧，前面不遠就是望城，到那兒再換乘休憩。”

小善點點頭。

她欲要踩馬鐙上去，走到馬前，卻無從下手。

這匹高頭大馬比小善的身高都要高，還要壯。

她擡眼，有些為難。

這時

謝長思忽而單膝跪下。

很知禮地，“小娘子可踩我上馬。”

小善呆瞭。

這個角度看去，他發冠高束，眉眼低斂，是很君子的做法，但絕不屬於一個世外的佛子聖尊。

小善忽然想到，原來他如今已不是佛子瞭。

這是她第一次更實質地感受到，面前這個人，是謝長思。

小善愣瞭半刻。

就在這時，那著舊年顏色的郎君忽而托起她的腳，在她身體失調的一瞬，將她送上瞭馬。

期間，無任何肢體碰觸。

小善失神中，他已經牽起馬韁，步履從容地向前走瞭。

囑咐，“坐好。”

小善回神，欸瞭聲。

草海漫漫，唯小善腳腕上的鈴鐺，還能提醒她那段山上的日子並非夢境。

鈴、

常州遠在京都千裡，尋常人縱是策馬回來，也必需十餘日夜。

縱是晏歸手段通天，跑死瞭三匹千裡良駒，回來時，依舊花費瞭六個日夜。

他夜叩寺門。

寒夜深重，守夜的寺人腳步沉，一聲一聲，趿鞋開門。

見是個眉眼英俊的俗世郎君，合手揖禮，“郎君夜至何為呢？”

晏歸道；“某來尋人。”

那寺人卻並不認得他，見他問這樣的話，隻是疑惑。

晏歸說：“還望師父通融，允我見主持一面。”

晏歸在來的路上，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理瞭個清楚幹凈。小善不在宮中，亦並未落水身亡。

聖人知他返京心切，已提前將明目告知清楚。

聖人知道，縱他不說，晏歸也必然能打聽的到。

禪房岑寂，晏歸到時，寺人輕聲叩門。

“主持，有客至瞭。”

裡面沒有任何動靜，隻有窗外的風聲簌簌，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氣息鉆進晏歸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