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听到风声，打开二楼的窗子，探出半个身体，闻到了黑麦草烘焙般的香气。玄淩今晚又留宿在安贵嫔处了，她想，光是送草有什麽用呢？我辛辛苦苦怀孕，他却去找别的女人！她有些感伤地看着楼下太液池的湖水在风的吹拂下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落下的白梨花瓣顺着水流铺满了湖岸方圆几尺的水面。一只小船在花瓣聚集的地方停歇，摇摇晃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定睛一看，却见一男子于船首澡浴！这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又惊又怒，惊的是紫禁城内居然有除了皇帝以外的男人敢如此放肆，怒的是这人竟敢闯入她沁芳楼的地盘！那男子丝毫未觉背后有两道目光怒火中烧地盯着他，不紧不慢地用水洗着身上每一寸肌肤，口中还哼着赫赫之地特有的小调。清月见他气韵温和，性质俊雅，不由得仔细盯着他瞧了又瞧。待那男子转过身来，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不是阿拉布坦又是谁！清月顿时觉得有些晕眩，这厮不是进京来朝见皇帝的麽？怎麽大半夜的到这来洗澡！

阿拉布坦见楼上的女子看到了自己，自然是不胜欢喜。自清月那一夜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温柔的吻便策马离开之后，他就无法自拔地陷入了对这个勇敢、美丽而神秘的中原少女的火热爱情中。现在，他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了！今晚来这太液池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先打听了皇帝的行蹤，确信他不来找清月；然后向宫人旁敲侧击地问清月的住处。别人告诉他，卫淑仪性情霸道，早就将沁芳楼下的太液池划为了自己的领地。于是他想，在太液池里搞动作，既能吸引美人的注意，又不会显得太唐突——与直接去找她相比。才子佳人于欢楼头相视一笑，多麽风雅啊！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彙时，清月心中十分複杂，半是欢喜，半是担忧。她自然想借朝见的机会见到阿拉布坦，不然这几日也不会连续住在幽静僻远的沁芳楼；可若他们的幽会被发现了可怎麽办？算了，先不想那麽多了，今晚快活了再说！

于是她的目光变得愈加情意绵绵，向楼下的阿拉布坦招招手，示意他赶快上来。阿拉布坦见此，更是大喜，忙不叠地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一溜儿地跑上去了。

已而更深漏静，月堕河倾，万籁俱寂。二人相携入寝，尽缱绻之意焉。

他日洩漏春消息，不悔今宵一念差。

一番云雨过后，阿拉布坦喘着粗气，将清月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清月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且胎气稳固，偶尔同房并无大碍。阿拉布坦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蹙起眉头，带着些醋意道：“大周皇帝可真是有福，能让我们月儿给他生孩子！”

“什麽‘我们’月儿呀！你可别忘了，我是皇帝的妃子。按照律法，人家是我的合法丈夫！”

阿拉布坦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忽然很认真地问道：“月儿，和我走吧。我带你回赫赫，让你改头换面，成为另一个人。然后……我娶你做大妻。”

清月心中一动，眼眶有些热意——原来他继位这麽久都未娶妻都是因为她麽？他想把那个最好的位置给她留着，即使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他也愿意一直等待时机。

“不行。阿拉布坦，你要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属于繁华的宫闱，而你，属于纯净的大漠。且不说我们这样做有多大风险，我在这紫禁城还有心愿没有实现呢——你知道的，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晚上，我就对你说过，你还记得麽？我杀你父亲不是为了皇上，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要在这里平平安安地生下我的儿子——也是皇帝的儿子——然后送他坐上太子之位。在很久以后的未来，我会成为大周的太后，享尽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你现在不是已经拥有了麽？难道你还没有体会够麽？”阿拉布坦灰色的双眸染上了深邃的忧郁和失落，他认真看着清月，继续道，“我虽来大周不过几日，却也能从宫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宫中争斗不断，你一定过得很累。那晚你骑着那匹红鬃马离我而去，在大漠里驰骋，至少是自由的，不像现在！”

清月的眼眶更红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微哑道：“不只是荣华富贵，成为太后也是我的理想。阿拉布坦，你应该是理解我的，曾经，成为大汗是你的理想，你为了你的理想，不也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麽？不然，你的势力也不会在你父亲被我杀死的那一夜那麽快地就占领高位。大汗，实现理想需要付出代价，这种代价或许就是我们灵魂的自由，但理想的实现一定会为你带来莫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你应该懂得。况且，人这一生，一定要做成一点儿什麽，才有价值。这也是理想存在的意义。我的确爱恋大漠的自由，我也爱……你。你的英俊、你的勇猛、你的智慧、你的深情、还有你和我一样的因为失去亲人而形成的孤独和破碎……它们无一不使我沉醉。但它们都只是我生活的调剂，而非我真正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