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变得粘稠了。张念海坐立难安，但能做的只有等。

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多，他终于接到了等待已久的电话。

“人找到了，”对方是拘留所的民警，“你们赶紧来认人吧。”

“好好好，”张念海来了精神。这一次，他终于没再晚一步。

五（3）

那天后半夜，张念海带人来到满洲里市拘留所，在一间押着12名女性被拘留人员的班房里，一眼认出了李佳文。彼时，她已经化名为了“庄晓梦”，并假扮成了一名卖淫女，蹭了一次当地警方的扫黄行动，被送进了拘留所里。本来想来个灯下黑，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连个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下李佳文彻底认命了，见了张念海，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两条腿也软得不行，几乎连路都走不了了。“对不起，对不起……”她边说边哭，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第二天晚上，省专案组专门派了一辆车过来，将李佳文押解回珲阳。路上，张念海始终和李佳文面对面坐着。李佳文戴着手铐和脚镣，整个人脸色蜡黄，双眼失了从前的神采，目光偶尔跟张念海相接。

长久的沉默后，她问他：“李家辉死了吗？”

张念海点了点头：“我想他是为了掩护你。你们几乎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只是这些招数已经被你们用得太多了。”

“你真厉害，”李佳文声音低沉地说，“那次见你，我就有预感，我会栽在你手里。”

“你别扯了，没有我，你们也跑不了，”张念海叹了口气说，“谁让你作恶太多？”

“是啊，”李佳文红了眼睛，“像我们这样的人，真是该死。或许我们连基因都带着罪。你知道吗？我父母都是死刑犯。我生于1972年，11岁的时候父母就都被枪毙了。而后，我12岁就进少管所了，13岁就被人强奸了……”

张念海听得心里不舒服，不想接她这茬儿，转而问道：“李佳辉是你哥吗？”

“不是，他只是，”李佳文想了想说，“一个自我感觉跟我同病相怜的人罢了。要是没有他，我可能早就被人欺负死了。我其实应该谢谢他。”

“怎麽感觉你不情不愿的呢？”张念海盯着李佳文的眼睛问，“你已经蔑视人命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呵呵，或许吧，人命嘛，贱得很，”李佳文低下头苦笑道，“只要价钱合适，就可以随便交易。别跟我讲什麽大道理，这个世界教给你我的东西原本就是不同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李佳文已经完全不避讳了。没有人能打败她的逻辑，包括她自己。只有在这一点上立于不败之地，她才能从容不迫地面对头被套着、枪口抵着后脑勺的那一刻。

旁边的女警听不下去了。

“快闭嘴吧你。死到临头了还满嘴歪理。还别给我讲大道理？你以为谁稀得给你讲呢？还买别人命，你以为你神仙呢你啊？老实儿待着得了，嘚吧嘚，嘚吧嘚的，闹心不？”

痛快完嘴，女警跟张念海对视了一眼。那是刚从中警院毕业被分配到新顺市公安局刑侦二大队的贺然，还正是血气十足、嫉恶如仇的年纪。

“嘴岔子真厉害，”对面t的另一个警察给贺然竖起了大拇指。

李佳文被噎了一下，看了看张念海，说：“我还有最后一句。”

“不许说！”贺然指着李佳文说，“把你那嘴给我闭上。”

“让她说，”张念海说着，沖李佳文点了点头，“说。”

“上次的事情过后，我找来那个DV看了一眼，里面有一段视频，好像是那个宁什麽峰录给你的。”李佳文说，“DV就在我铁东区的住所，你同事应该能找到。”

张念海感觉眼睛胀了起来，眼前的画面也模糊了。他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确认李佳文不是在骗他，这才点了点头。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张念海由衷地说，又偏过头看了看身旁的贺然，“接下来，大家都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李佳文被押解回珲阳后，张念海向专案组提出申请，观看了那段留在DV里的视频。

拍摄时，DV应该就放在宁宇峰家卧室里的那张写字台上。宁宇峰坐在椅子上，距离镜头很近，脸靠近画面边缘的时候都会被拉扯变形。

“咳咳咳……有声音吧？喂喂？”宁宇峰整了整头发，开始说话了，“这个，念海兄弟，前边那仨视频就是送你的礼物，满意不？够你立个大功了不？不知道你啥想法，反正给我整得挺激动。你说到时候真把这个案子给破了，那电视台不得上厂子采访我。我都不能给他上家里采访我的机会，我得住厂子里我……到时候我就这麽说：那个，这都是我该做的。现在啊，咱们这个社会越来越开放了，很多人的想法就变了，属于是活不明白了。本来好好的正道他不走，是不？你说你是下岗了，那没有地方能让你打工吗？再不行你摆摊儿啊，对不对？你犯得上犯罪吗？是不？咱们人吶还得是走正道，活出尊严，活出勇气，活出……没词儿了，反正就是这麽个意思。等到我这个先进典型树立起来，那家伙，那车间副主任还能给别人吗？当了副主任，下一步就是主任，再下一步就是副厂长。你也是，我看好你小子，绝对以后是当局长的材料。总而言之吧，合作愉快！”最后，宁宇峰用手拍了一下镜头，像是在跟张念海击掌。视频到此结束了。张念海看完，心里像是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