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荣双手握住医生的手，颤抖着声音道：“谢谢，谢谢吕医生。”

周秉文上前来，“爸，你先陪妈回病房。”

周嘉荣再次道谢，然后快步跟到病床旁边，侧头看着病床上的人，逐渐走远。

吕医生是熟人，对周秉文详细说明了他妈妈的伤情，“小腿有轻微骨折，右手肘有擦伤，前额有撞击淤血，我估计起火的时候逃跑不小心磕到哪里摔了一跤，然后没能起来，也幸好摔在地上，热气烟雾吸入相对较少，呼吸道灼伤没那麽严重。”

“是撞在客厅的花瓶上。”周秉文记得他沖进去所见，林云岫侧趴在地上，脑袋上方就是挨墙放着的一米高青花瓷瓶，周嘉荣跪在旁边把她翻了个身，试图抱起来，奈何屋里温度太高烟雾太大，他止不住地咳，双手使不上力。

当时林云岫还有意识，紧紧抓着周嘉荣的手，嘴唇张了张，似乎说了句什麽，但没人听清。

吕医生又说了些伤情注意事项，宽慰几句后走了。

周秉文来到病房，大舅二舅大伯姑姑，还有几位堂表亲，全都在。

刚才大家都心挂抢救，现在回过神来，两位舅舅怒气沖沖质问事情经过缘由，周秉文一遍遍解释事情已知经过，越解释越内疚。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是他差点害死自己的母亲。

“到底为什麽会起火？”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但目前没人清楚。

最后还是周星楚把大家都先劝了回去，“阿文，你和爸也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

周秉文摇头，“你陪爸回去，家里还要你去看着处理，我在这里。”

周星楚没有多说，劝周嘉荣，周嘉荣也不愿离开，最后她只得自己一个人走了。

病房里静得只剩下仪器的嗡嗡响声，疲倦身体陷进沙发里，周秉文呆呆看着病床边静坐的父亲。

平日里始终笔挺的肩背此刻佝偻下来，头发好似突然之间花白了大半，显出一种令人难以直视的老态。

周秉文骤然心惊，想起自己的父亲即将年过六十。

“你今天跟你妈说什麽了？”周嘉荣忽然开口问道。

周秉文回神，想起自己早上是如何对母亲一步步紧逼——揭穿她婚外恋情，讽刺她不动脑子，大言不惭劝她离婚，明确告诉她自己不干了……

她目前为止的人生，前二十二年在林家做不谙世事的女儿，后三十年在周家做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这样一个人，让她离婚，无异于让她去死。

“你对家里任何人都可以有意见，唯独不应该对你妈有意见。”

周秉文没说话，周嘉荣今天格外善感，又道：“你小时候爷爷对你要求严格，你性格也倔，有时候做不到的事也硬扛着，你妈背地里不知道为你心疼流过多少眼泪。那年你出车祸昏迷一个多星期，她衣不解带守了你一个多星期，后来也是她跟你爷爷求情，联姻的事暂缓几年。”

“她总说我不疼你，说我偏心。”周嘉荣偏头看着病床上的人，叹息一声，“你和阿楚都是我的孩子，阿楚三岁就没了妈妈，我这个做爸爸的要是再不多疼她一点，我将来有什麽颜面去见她妈妈。你不一样，你是男孩子，是要继承家业的，若全都像她一样重舍不得轻舍不得，把你养成个纨绔子弟那还得了？”

“她真正在意的是你对她的态度，不是对我。”周秉文心里生出一股怨恨，一种愤怒，“你让她这几十年都在跟一个死去的人较劲，你让她一颗活生生的心在几十年的婚姻里一点点窒息而亡，你根本看不到她真正的挣扎。”

周嘉荣愕然擡眼，苍老的面容现出茫然。

“你问我今天跟她说了什麽，我告诉你吧，我让她跟你离婚，离婚协议我都帮她拟好了。我为什麽不接受联姻，因为我知道，我如果接受联姻，我名义上的这位妻子只会活得比她更煎熬，因为我不可能跟一个我不爱的女人上床，更不可能跟她生孩子，我宁可这辈子孤独到死，我也不做第二个你。”

周嘉荣怔怔望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周秉文意识到自己这番话说得太重，但想起从小到大林云岫总是自己把委屈和苦楚吞下然后换个方式施压于他，心里对父亲又不能不怨。

为了避免自己再口不择言，他起身出了病房。

头上的伤开始感到疼痛，体温居高不下，眼眶生涩发胀。

他下楼，叫周凯帮忙买来烟和打火机，滑燃打火机的时候思绪忽然停了一下。

火苗跳动着，他忘了当时人群里还有一个人，一个缩在工作人员身后蓬头散发满面泪痕仿佛吓破了胆的女人——白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