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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稚面如土色,身后是似乎阻拦未及一脸慌张的古叔。
楼问津一惊,“阿九……”
梁稚并不看他,直接朝向梁廷昭:“爸, 楼问津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梁廷昭张口, 喉咙里却仿佛生吞了一块红烫烙铁, 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回答我!”梁稚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和沈伯,你们……”
“阿九……当时……当时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也没想到……”
梁稚极力瞪大了眼睛,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下来, “……你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跟我说清楚。”
“阿九。”出声的是楼问津,他想坐起身, 可稍一用力, 那伤口便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只得喘一口气, 仍旧认命地躺下,等那一阵神经撕裂的痛感过去,“……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
“这怎麽可能和我没有关系?”眼泪大颗地从她惨白的面颊上滚落,她向着病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却在即将对上他的视线之时,又仓皇地移开,“……我总要知道,我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自己养出来的女儿,梁廷昭比谁都清楚,她性格究竟有多执拗,她今天不知晓真相,一定不可能罢休。
而当着楼问津的面,那便与忏悔无异了。
过了许久,他闭了闭眼,“六三年,我从老家漳州出发……”
楼问津忍痛低喝:“你闭嘴!”
梁稚却说:“爸,你继续说。”
楼问津目光望向她,低声开口,声调里几有恳求的意思:“阿九……”
梁稚看他一眼,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盯住梁廷昭:“继续。”
六三年,梁廷昭从漳州老家出发,自泉州港登船,前往南洋投奔远房亲戚。
彼时船行速度较慢,时速不过十来节,需得耗费一周,才能抵达目的地。船上娱乐项目有限,只有棋牌室二十四小时开放,梁廷昭消磨在茶烟缭绕的棋牌室里,认识了两位同样打发时间的牌友,戚平海和沈康介。
三人互有输赢,脾性投契,相见恨晚。
一周后,船在庇城的海珠屿靠岸,附近不远处便是无人不晓的大伯公庙。三位年轻人效仿庙里供奉的张理、丘兆进、马福春三位先辈,磕头跪拜,义结金兰,沈康介为大哥,梁廷昭为二哥,戚平海为三弟。
三人约定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康介豪爽,梁廷昭谨慎,戚平海聪敏,三人优势互补,守望相助。
但彼时时局并不好,三人缺乏根基,忙碌整年,也不过堪堪糊口。
后来戚平海在工作中识得一位茶叶商人,因看中他头脑灵活,邀他做个账房管事,一道出海贩茶。
戚平海邀请沈康介与梁廷昭共同入伙,但彼时沈康介妻子刚刚怀有身孕,而梁廷昭谨小慎微,没有沈康介领头,不敢轻易冒险。
戚平海只得离开庇岛,自己独谋出路。
此后两年,沈康介与梁廷昭求财心切,误信损友,将全部身家投入彼时尚算新鲜産物的股票市场,结果亏得底裤不剩。
为躲债主,两人不得不暂离庇城,乘船前往砂拉越,去往胡椒园做工。
船经过马六甲海峡,沿途停靠马六甲、狮城、山口洋和古晋。
在船只驶离马六甲,前往狮城的途中,梁沈两人,竟在甲板上偶遇已然三年未见的戚平海。
戚平海早已不是当年的穷酸样,穿得一身挺括西装,戴一块劳力士手表,手里拿着香槟酒杯。旁人与他谈笑风生,称的是“戚总”。
故人重逢,戚平海自是喜不自胜,称自己刚从马六甲结完货款,送到狮城的茶庄之后,便打算回一趟庇城。
海上突降大雨,甲板上不便逗留,戚平海便邀梁、沈去他的舱室里小坐。
豪华宽敞的单人特等舱,带小号起居室与浴室,浴室里配有擦得锃光瓦亮的陶瓷浴缸。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高床软枕雪白漂亮,一旁小号冰箱里装满洋酒软饮,尽可开怀畅饮。
与他们十来人挤在一起,闷热、肮髒、又酸臭的末等舱,全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三人叙旧,喝至半醉。深夜,梁沈二人离开戚平海的房间。
沈康介拉着梁廷昭去船尾吹风醒酒,一边问他,可有看见进门时,戚平海随手掩上的那只皮箱?
梁廷昭说,没有看见。
沈康介眼里放光,说他看得真真切切,那箱子,一半美钞、一半金条。
梁廷昭语气含酸,说三弟如今真是出人头地了。
沈康介说:可我们方才在他那儿坐了半天,他一句也没提,往后要带我们发财的事。他是出人头地了,可也把当年我们结拜的誓言丢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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