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当真妥帖，姜义暗暗心想，东胡王庭本是以团结草原的名头建起，长孙一家兵将强壮，夺得主权，但要想服衆，终是以治下之能优越出衆，才使得草原归属一体。这时候再以挑拨团结关系一由，剿灭引发衆怒的乌孙部，是为草原而战，亦可警醒衆人，勿要如乌孙部这般行事。如此一来，各部得了心心念念的土地，长孙一家换得草原安定和平，各有所求，各得所图，岂不美哉。

各部使者当即纷纷响应，请辞返回各部，与首领再行商议一番，长孙月颔首应下，又唤来那个满手猩红的汉人奴隶，吩咐道：“为他备下吃食。”

各部使者皆疑惑地停下脚步，回首再看，只听得长孙月对那人道：“我留你性命，你且带着这东西回去，他们不敢杀你。你把那使者首级交还给乌孙部的人，再去告知乌孙部的所有汉人奴隶，就说，只要愿意为草原一战，剿灭乌孙部，我就放他们自由，战后可自行离去。”

说时，从亲随手中接过一个吊坠，悬挂着一块巴掌大的铜牌，刻有长孙家的蛇蝎图腾，及各样装饰纹路。

长孙月为那奴隶戴上铜牌，温声道：“去吧。”

那奴隶感激涕零，其声呜咽，重重磕了几个头，方才接过吃食，独自上了路。

各部使者面色掩在晦暗的帐帘旁，瞧不清道不明，只片刻，便又行礼辞别。

席间再无来客，长孙月缓步走近，轻抚姜义发顶，温柔一笑，用汉话说道：“姨母在呢，不怕。”

姜义擡眼见得这人身形宽大健硕，有着气吞山河的威风，说起话来震慑住所有人，即便衣袍不甚华贵，也叫人不敢低看了她半分。

又牵着姜义去了首位，与她姐弟二人同坐，为她引见道：“这都是我几个孩儿的爹，今日带他们来认一认你，平日里好多加照拂。”

交代过几句体贴的话过后，姜义神游天外，再听不下去，索性与他二人辞别，又拒了所有仆从，兀自往无垠的天边追去。

一路轻身跃跑，草原风光尽收眼底，有鲜草矮树绿莹莹，更有望不见多高多远的天，擡起眼，不见方正死板的房屋。唯有满心满怀的空蕩蕩，似乎足以装下世间万民，然则她念着那个向往牧野的少年，只恨自己不能展翅而飞，离他更近些，再近一些。

路途遥遥，两家客栈的手尚且够不着东胡来，姜义所得最后一个消息，却是他失蹤匿迹。当下烦忧，心头阵阵酸胀，然而俗事推着人向前去，她只好祈盼今后莫要再生事端，她才好过回安生日子。

却从未料及命数已定，一代又一代的恩怨因果，又岂是她能够只身轻易化解。

当下得空，便一路询问，找到了长孙月的帐子来。姐弟二人对坐豪饮，见她到来，相邀而坐。

姜义直言道：“东胡是否有专攻怪病顽疾的医者？”

二人均是一怔，脸色一沉，放下了酒碗，眼里满是关切，姜义见着他二人这般模样，已知事态严重，只怕无解。

长孙原道：“我还是从头为你讲起的好。”

原来这长孙家女子只娶不嫁的风俗，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草原上的部族多数如此。于是便有男子与他族结亲后，心怀不平，暗中与人生下孩儿，养育长大后，送来长孙家，大单于与这人互生情愫，终致后人时有怪病在身。

长孙月道：“这病从来只在男子身上显现，因此这一代男子，便是你舅舅，不再生育后代，以免祸害了后人。”

姜义却问道：“可我见着你的孩儿中有好几个是男子，岂不是也有可能患病？”

长孙月道：“我并非长孙家的后人，不必担忧。”

幸而草原只追捧勇猛之人，却不在意身家地位一说，但长孙月这身世，却也从未向人提及，虽说嘴上不在意，但人心总归是对这不堪的身家境况有所不齿。

长孙原道：“汉人不是常说，生不出孩子，就去找人抱养一个来，这孩子名里若是带有姊妹兄弟，那养她的父母便也能生了。长姐就是这麽来到我家的，那一户人生了许多儿女，实在养不活，就把孩子送出来了。这事家里人没提过，二姐却不曾知晓，这才……”

姜义双颊苍白，凉透了心，喃喃道：“所以姜和的病自此无药可医。”

长孙原问道：“他如今病症如何？”

姜义道：“平日瞧着与常人无异，但一到夜晚，便视物不清，时常需要人领着走。”

长孙原道：“这还算好的，想我祖父，一代枭雄，就因为这病症，自小视物模糊，仍练成勇猛的武艺，四处征战，却因为中年时突发恶疾，在一个夜间彻底瞎了眼，被军营里的细作偷袭了绑在马后，活活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