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判官上前，招出判官笔, 书写着九蛟…不，那块相柳残魂的过往——

“好大的浪…若我不回，以酒祭之。”

崔判官与太白金星发现这份记忆足以追溯到极少有人知的上古洪荒。他们面色严肃, 一起喝道：“妖孽, 你们为何要助穷奇, 扰乱世间秩序！”

崔判官额外加了几句：“那穷奇生死簿上无名，不知来处, 不知去向，却又能插手地府阴阳之事。究竟是何出身！”

穷奇是少昊之子，来源明确。可谁也不知道，没有干出任何功绩，也无名声的它, 为何能在一夕之间成为四兇之一, 阴毒狡诈。

梼杌诞生在鲧尸上，有着鲧治水的功德庇佑才能为非作歹。饕餮是龙子, 亲传的血脉。混沌是天之纯真，一部分的天道化身。

那穷奇呢？为什麽强大？

随着崔判官与太白金星的疑问，两位最古老大妖的记忆，在他们面前交织敞开——

红发的人面蛇发男仰天长哭，嘴里喃喃着可治。然而洪水无情吞噬了每一寸土地，抱着枯木的生灵们大喊着：“罪人共工，伙同相柳违逆天意。天留一线生机，岂可强硬抗之？”

“若不争取，这一线生机永远不会出现！”共工怒吼着，一头撞向了连接天与地的那座神山。

一直盘踞在他头上的小蛇掉了下来，迎风见长。相柳晃动着自己的九个脑袋，呆呆看着如师如父的共工死去。

“尔等不愿，那便自己去抗衡天灾！”

它咆哮着，报複性的将自己吞下的那些洪水全部喷吐出来。在妖术的作用下，不仅周围的生灵当场横死，剩余的污染水流疯狂扩散，所到之处寂静无声。

于是共工死后，洪灾不仅没止住，还更大了。人们意识到共工的选择是对的，灾难得靠自己的反抗才能度过，而不是等待它停止，等待上天的怜悯。

帝颛顼一声令下，穿着草鞋的男人满脸忐忑地出现。

他偷走神物治水的九年里，每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后面，跟着年幼的儿子与其他赶来帮忙的妖与人和神。

这场灾难所波及的範围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哪一个族群能逃过，他们都希望能共度此劫。

长着羊头，眼睛生在腋下的龙子饕餮告诉鲧——自己的挚友相柳就是跟着共工治水失败。亲眼看着共工被万人唾骂后撞山自杀，才喜怒无常，变成了只会喷水，不懂收水的兇神。

饕餮希望鲧能平定大水，能让相柳走出噩梦。

“自然。”

鲧说，

“所有人都有资格怕，但吾不怕。吾不仅不怕，吾还要彻底结束这场灾难。吾不会走上共工的老路，吾坚信吾的法子与选择是最正确的，吾要亲眼看着大水退去。”

于是等到了后来，逐渐有人开始质疑起鲧的做法时，鲧总是冷冷看着他们。

他汲取教训，包括共工太有耳朵听恶评后的下场。他一心一意，甚至半封闭自己的内心，等待着成功的降临。

最后他等到的是争论，争论要不要将他判死刑？帝颛顼犹豫不定，最终判了流放。可被否定的鲧，仍然死去了。

有人说他是被秘密处决，帝颛顼没有放过第一个治水失败的，又怎麽可能让第二个人安然身退？

鲧死在流放的路上，不过是颛顼想让自己的名声听起来好一些。

水啊，明明上善若水，可背有美名的你，为何如此桀骜不驯？

这般哀叹的饕餮想去看看鲧的尸体，问他这一路的选择后悔了吗？神与妖走过流放的万里，看到无数零落的尸体从海底堆出山尖，幸存者在自己父母的身上嚎啕大哭。

他们猛然惊觉，鲧可能是死于内心的煎熬。一路走一路看，坚持自己没错的他逃不掉内心的审判。

还滞留在人间的神们迅速回去，向帝颛顼推举下一位治水官。妖怪们也各自努力着挽救苍生，天狗还顺手捡了只哭得特别凄惨的小狗崽。

当年跟在父亲身边的小男孩长大了，他走马…不对，走船上任。捷报频传，自告奋勇留下的饕餮将这些好消息一一读给鲧的尸体听。

它原是想告诉鲧，他的儿子很有出息。然而鲧那个有出息的孩子，亲自持枪杀死了相柳。

大禹说相柳已经疯了，从它肚子里喷出的水流，阻碍了治水的大业。

拼命赶来的饕餮在万民的欢呼声中，透过相柳被斩下的蛇头，仿佛看到了那个人面蛇发的共工。

理想者因理想被毁而死。

追随他的勇士成了后来者要搞定的灾难。

曾教导过的孩子学得很好，结束了一切，又毁了一切。

饕餮抢下相柳的尸体，没命跑啊跑。它想成为逐日的夸父，想成为奔月的嫦娥，用那惊世骇俗的速度，追到地府，让大禹把相柳还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