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不死谓之病。

黑黢黢的河面无风无浪, 下面却仿佛藏着一个怪物，随时準备夺去生灵的性命。

这种平日里会让其他人敬而远之的幽暗与寂静的恐怖，却让茍黄萱相当于亲近。

人生过得太苦了, 死亡在此刻被潜意识美化成了一件利于从泥潭脱身的好事。她越想越出神，直到被茍玄雅拍了拍后背, 茍黄萱才打了一个哆嗦，慌慌张张转头, 生怕母亲看出了自己刚才的小心思。

穿过碧水华庭的小区门，进楼道前, 茍黄萱本能想去敲敲一楼住户的门。她记得，一楼住着一个青年和一个小女孩，他们是……

是？

余光隔着玻璃窗扫过一楼阳台上挂着的小孩与女人的衣服, 茍黄萱摇摇头，笑自己上班上傻了。一楼，明明住着两户有家室的人家。

楼道年久失修, 连保障安全的扶手都有些摇摇欲坠, 感应灯更是早就坏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茍玄雅忙不叠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殷勤叮嘱道：“小萱你走里边, 注意脚下。”

茍玄雅说她出门前，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刚进家门，她们就看到半夜爬起来上厕所的瞎子茍玄帅被情绪不稳定的茍玄羲绊倒，两个人七扭八歪的摔在客厅地板上, 茍玄帅捂着小腹, 哀哀叫唤。

茍玄雅卷起袖子，小声道：

“哎呀, 怎麽回事？怎麽又弄成这样？我，我来吧。小萱，你先去睡…咳咳咳……”

话音未落，她已经剧烈地咳呛起来。粗重的气喘声在狭窄的客厅中回蕩，夹杂着连叠哀声与一个疯子的自言自语，哭哭笑笑。

茍黄萱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沉默收拾这一切。

将打湿的毛巾擦在茍玄羲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为小姨换下髒污的裤子，帮虚弱的母亲脱下鞋子时——她的思绪飞跃了狭窄的厅室，跨过云与山，静静凝视着那条在呼唤她的河流。

何以解忧？

夜色越发暗沉，时间不知不觉走过了淩晨两点。茍黄萱终于能安静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陷入沉沉的梦乡。

生活上的压力与身体上的极度疲惫是会反映在梦里的。她一天中最期待的睡眠时间也没享受到——茍黄萱在梦里，化身成了西西弗斯。

那个妄图让世间没有死亡的愚蠢国王，被衆神赐予了永生永世不死的诅咒。然而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不停将一块永远运不到山顶的巨石往山上推。

茍黄萱背负着巨石，无数次痛苦的想要喊停。可这场没有见血的酷刑不知何时才能终止，她只能向前，回不了头。

在茍黄萱挣扎于噩梦中时，是起床的铃声叫醒了她。眼睛还没睁开，手先在旁边的床柜上摸了又摸。

按了一下音量键，让铃声短暂停止后，茍黄萱干脆闭着眼起床摸去洗漱。

她很困，很累，而且大脑又胀又难受。不像是美美睡了一夜，更像是熬了一宿。

干不了重活的茍玄雅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茍黄萱还在刷牙，母亲就已经做好了早饭，正端着额外炖烂的一份去喂瘫痪在床的奶奶。

按音量键并不是关掉闹钟，而是延时10分钟。10分钟一到，闹钟尖锐的响声又开始了。茍黄萱感觉自己大脑上的血管突突的跳，她拧开水龙头，扬声道：“妈，帮我关一下！”

茍玄雅赶紧放下碗去关闹钟，偏偏在这个时候，小心翼翼喝粥的茍玄帅不小心打翻了碗，桌上满是米浆，顺着往下滴。

热液溅到茍玄羲的手背上，她开始尖叫。

茍黄萱绝望鞠了一把凉水往脸上扑，顺着下颌线滴落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啊…啊…小萱…”

茍地知在叫唤了，她口齿不清，勉强呼唤着茍黄萱的名字。

茍黄萱胡乱抓毛巾擦了擦，三步并做两步，快步走到茍地知的房间，站在门口说：“我要出门上班了，奶奶，你有什麽事叫妈妈吧。”

“等等…”

茍地知看到她，用力努着嘴，

“枕头下…拿……”

拗不过茍地知的意思，茍黄萱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扶起奶奶的头，在她的枕头底下摸索着。

她摸到了两个圆圆的硬东西。

茍黄萱掏出来，对着太阳光看了看，发现是两个一元硬币。硬币很老了，边边角角有些鏽迹。

“拿去…天气热…小萱买冰棍吃……”

茍地知费力说完，大口喘着气。

茍黄萱恍惚之间想起了，这两枚硬币是她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时候刚到便利店打工，只知道不能拒收钱币，却不知道便利店不收生鏽币。

生了鏽的钱币很容易被怀疑成□□，难以花出去。老板也懒得为这两块钱的真假跑一趟银行。他随手丢给将其收来的茍黄萱，损失从她工资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