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所以种大米的农民常常还要靠山芋扛肚子。
在这种情况下, 没有上田亩册子的自垦地就成了农民的救命稻草。
八队这六十来亩水田原本是大片毒水肆意的沼泽地, 解放前也当做乱葬岗。没钱没人收尸的附近居民就拿卷芦苇席子裹住尸体,直接丢进去。
后来八队人靠肩膀挑靠手擡土填坑,才将它变成了水田。因为没上田亩册子,不用上缴粮食,所以它是全队几百号男女老少生活的希望。
年过半百的生産队长眉头紧锁,刀斧凿刻出来般的脸上全是沉郁的神色。
天上的雷响了三道后,他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同意。”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带着鈎子,从他喉咙口拽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副队长张张嘴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也没开口反对。
会计跟仓库保管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垂下脑袋不吭声。
最后还是妇女队长没撑住,抹着眼泪道:“还能咋样啊。”
水不排出来,圩埂垮了的话,整个杨树湾的老少爷儿们都要喝西北风。现在撅了口子,起码还能保住其他地方。
大队书记安慰了一句八队的男女老少:“我给公社打报告,为你们争取救灾粮。”
田都淹没了,不吃返销粮,难不成饿死人啊。
余秋跟田雨都没忍心看决口子洩洪,两人回到知青点也对坐着发呆。隔了半天,余秋才冒出一句:“农民真苦。”
田雨眼睛泛红,直接钻到毯子底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真不忍心看。太惨了,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耕好的地,插好的秧。中午他们为了排田里头的水,都晒得中暑了。”
中暑也不能回家休息,就瘫在大树底下,旁人给灌大麦茶,拿草帽帮着扇风。人缓过来之后,又摇摇晃晃地下田挑水挑淤泥。
余秋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拍她的后背:“不要想了,咱们不想也不看。”
想了看了,也什麽都不能做。
余秋记得高一文理科分班前上历史课,头发灰白的老师曾经感慨过,建国初几十年的时间,为了支援国家工业发展,农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他们比谁都清楚,有国才有家。所以即使勒紧裤腰带,也要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合上眼睛告诉自己睡觉。这是落后的生産力与人民生活需求之间的矛盾,这不是她能够解决的事情。
她还是先做好杨树湾的卫生防疫工作再说吧。
可惜杨树湾并不给余秋当鸵鸟的机会。
暴雨停歇的第二天晚上,她刚跟田雨给大孩子们分别上完四年级和五年级的课程,胡杨就跑过来叫人。
他干活系着的皮围裙都没脱下,只朝她们喊:“上大队开会去。现在就走。”
余秋赶紧将教案塞进黄挎包,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什麽事啊?怎麽这样急?”
“我也不知道。”
胡杨个子不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余秋跟田雨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上。
饶是天黑了气温下降,一路上也有小风吹吹,抵达大队支部的时候,余秋还是鼻尖都挂上了汗珠。
她伸手抹了把汗,怀疑地看着胡杨:“你听岔地方了吧。”
这黑灯瞎火的,哪里像是开会的地方。
田雨也疑惑:“是不是在大队书记家里头?”
现在开会没有固定场所。余秋看生産队也常常在田头或者晒谷场上就把会给开了。
“没错,这儿呢。”前院响起何东胜的声音。
三人赶紧往院子当中走,凑近了才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家伙儿有人坐在小板凳上,有人屁.股下头垫着土坯砖,也有人索性盘腿而坐,个个手上都抓了把蒲扇赶蚊子。
单薄的月色,照得人影幢幢。
坐在上首的大队书记清了清嗓子,也不用喇叭,单凭嗓子喊话:“行了,杨树湾七个党员,十三位团员,还有九个生産队的基层干部,全都到齐了,对吧?到齐了就讲正经事。”
正经事就是八队的那六十来亩水田。
当时八队人是为了保住全杨树湾男女老少的田地,这才自己主动做出牺牲的。现在洪水退了,眼看着其他生産队都要大丰收,八队的老少爷儿们可是颗粒无收。
“咱们杨树湾的人都有数,八队水田少,剩下的全是旱地。”
所谓旱地就是山地,不能种水稻小麦之类的精细粮食,只有耐贫瘠的山芋、土豆才能长下去。但是这些粗粮不仅吃多了洼酸,交公余粮的时候,也五斤才能抵一斤稻谷的量。
大队书记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提高了嗓门:“吃水不忘挖井人。没理由八队站出来了,咱们其他生産队全心安理得地缩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