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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想到他们省人民医院曾经有位外科主任下门诊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人殴打了一顿。结果对方打完了,看清楚了他的脸才冒出一句:“哦,打错了。”
然后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主任擦着满脸血,一瘸一拐去手术室开刀,手术对象就是打人者的父亲。
生活真是讽刺呀,现在她要做同样的事。
余秋一边清创一边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断指再植术成功的关键,一个是适应症选择要得当,指体结构不完整、血管神经从远端抽出,温缺血时间过长以及用刺激性液体比方说消毒液之类的浸泡过的手指头,就不要考虑再植,基本上没希望。”
说着,她还夸奖了一句李伟民,“你上次处理的就不错。”
她还真不是故意要笼络李伟民,才给这孩子戴高帽子。因为其实在2019年,也有些非专科医生不知道该怎样保存转运离体断指。
她看到过浸泡在酒精中、碘伏液以及生理盐水当中送到省人医的手指头。接诊大夫都不知道要怎麽跟家属解释才恰当。
家属跑得要疯了,好不容易满足了时间要求,结果这样的手指头压根就不能用。
再问前头接诊医生如此处理的原因,几乎每个人都是为了消毒。
可是他们却犯了一个极为低级的错误,那就是各种消毒液体会经断面渗入组织内,造成血管、神经及其他组织蛋白质凝固等变性改变。这样的手指头还怎麽可能再植成功?
类似的错误本不应该犯,可偏偏每年都有。基层医生接触病例少,临床知识日趋狭隘落伍,然后能够处理的病人更少,于是形成恶性循环。
李伟民难得被夸,却想不起来要翘尾巴,反而忧心忡忡:“你还是少说话吧。”
他看她现在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余秋却笑:“好好听着,我没空一遍一遍的说。你们能记多少是多少。等我有空了,我再整理成资料。”
真怀念语音码字的时代呀,就算错别字一大堆,也比她一个一个写在纸上强。
余秋继续说下去:“除了适应症选择外,还有的就是技术层面上的问题。第一桩就是我现在做的清创。不要小看这个步骤,要是做不好做不彻底的话,会造成局部坏死、感染、血管栓塞、瘢痕形成,就算缝好了,手指头也可能坏死或者是活动功能受限。”
她每做一步就会絮絮叨叨地说其中的注意事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强迫自己集中起所有的精力去完成手术。
其实严格来说,她根本不应该上这个手术台手术者过度疲劳会造成手术,尤其是显微手术失败率大幅度升高。
这也是医疗行业其实非常讨厌带病手术之类的宣传的真正原因。
可是没办法,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替她来完成这项手术,她只能自己枯坐在手术台前5个多小时。
等到她完成最后一步,宣布手术结束,送病人回房的时候,她还没站起身,就连人带椅子的摔倒了。
旁边人赶紧伸手过去搀扶她,衆人这才发现,她的两条胳膊正神经质的不停挛缩。
正是因为胳膊不受控制了,没办法帮助身体保持平衡,所以她刚才起身时,才跌倒了。
陈敏直接哭了起来,她现在特别恨自己什麽都不会,甚至不能帮忙缝哪怕是一针。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余秋非常痛苦,她正承受着身体的巨大疼痛在给人手术。可是他们谁也不能开口喊她停下,因为没有人能替她开这个刀。
李伟民的眼眶红了,他发狠道:“余秋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以后这种手术我们上就行了。”
连续5个多小时,她就窝在那里,除了两条胳膊跟双手手腕之外,她动都没动。
何东胜直接抱起她,把人放到了旁边原本是要用来送病人出去的床上。
他皱着眉头看小赤脚医生:“你就别动了。你的胳膊要是再折腾下去,我估计你以后都开不了刀。”
余秋也不敢再逞强,她的胳膊又累又痛,她也怕过度劳损会有后遗症。
医生跟病人同时被推出了手术间,家属们围过来看的时候吓得不轻。
孩子的父亲眼睛里头含着两泡泪,嘴唇嗫嚅了半天,突然间跪下来朝病床磕了三个响头。
谁都说不清楚,他磕头究竟是为了替女儿表达忏悔,还是为了替儿子道歉。
不过这些对于余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跟家属交代清楚,这台手术的完成情况比前一台要差一截。
病人跟医生的状况都不太理想,可能会影响术后恢複。
孩子的大伯赶紧代表家属表明态度:“我们晓得,大夫,我们晓得你尽力了。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我们都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