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258)
青橙道:“昨儿回得晚,翊坤宫的事繁杂,还没来得及去咸福宫呢。”其实并未忙到那番田地,只是皇帝专程去探望高贵妃,她若也去,阖宫妃嫔难免非议。
宫里人多眼杂,上头有太后看着,处事不得不三思而行。
皇后道:“那你赶紧去咸福宫瞧瞧,我本欲与你通往,但五阿哥今儿头一天上南书房,我得去嘱托嘱托才能放心。”青橙起了身,行了跪安礼,恭谨退下。
咸福宫悄寂无声,宫人们死气沉沉,行事多半颓废沮丧。进了寝宫,里头伺候的宫人皆为陌生面孔,浓浓的沉水香味欲盖弥彰,与苦药味绞在一处,十分冲鼻。青橙命人将熏炉搬到廊下熄灭,又道:“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掌事的宫人懈怠,道:“御医吩咐了,不能叫高主子吹风。”
青橙道:“闷在房里,气味儿难受,正常人也要憋出病来。”停了停,又道:“到底是哪个御医吩咐,我倒要仔细问问。”
御医的原话其实是:“天气再热,房里也不能放冰,再有帘幕要时时垂着,别叫风扑了高主子。”既然不能让风扑,宫人们连窗也懒得开了,无事时她们也不进屋子,只在外厅里守着。有时皇后、妃嫔过来探望,问起来,以为是御医的话,皆未计较。今儿青橙突然说要宣御医对峙,掌事宫女慌了慌,又镇定道:“既是纯主子叫奴婢们开窗,奴婢们不敢不遵,但若出了什么岔子,奴婢可担待不了。”
这番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得青橙道:“我不管你是从哪儿调过来的宫婢,既当了咸福宫的差,就该好好服侍高主子。你…”话犹未落,帐中有声传来,道:“罢了吧,味儿闻惯了,也没什么干系。”青橙暂时放过那宫女,行至榻前,道:“把你吵醒了。”
说罢,依着规矩行了大礼。
高贵妃赐了座,命人挂起帐子,往枕头底下又垫了四五个缎紫的大迎枕靠着。她面容土白,连唇色也无。双颊深陷,显得眼睛空空洞洞的极大。青橙预想过她无数种样子,竟也未料到已至如斯地步,未免心酸,道:“可叫你受苦了。”高贵妃看见她,倒比看见皇帝还要欢喜些,道:“再苦也已经这样了,一日捱过一日罢了。”
青橙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尔绮给你做。”
高贵妃唇边抿起一抹笑容,寡白寡白,渗人无比。她道:“舌苔早被汤药灌得没了味,吃什么都是一样。你有尔绮这样忠心的奴婢,也是福气。不像我...倒被身畔之人害了。”青橙心头一悚,看来金玲谋害她血崩、皇子已死之事,她全然知道了。以为她会大吵大闹,撕心裂肺,不想竟是如此沉着安静。
青橙怔忡半响,才道:“你放宽一些心,别闷着。”
高贵妃正欲说话,猛地一阵咳嗽,底下人无动于衷,还是海安端了痰盂和参茶。青橙坐到榻边,轻轻替她拍着背,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道:“等我好好整治整治咸福宫,实在无法无天了。”高贵妃好不容易止了咳,道:“算了。”
反正也活不久了,算了,所有的事,都算了。
青橙道:“那怎么成...”意犹未尽,高贵妃捂住她的手,道:“算了,她们平白被皇后指了给我,已觉是偌大的苦难,何必再为难,就当积福了。”停了停,旋即道:“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若我能好起来,定要与你推心置腹交往一番,只是…”止了话,又似忽而想起什么,道:“我知道你与愉嫔走得近,我不是要间离你们,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此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你…提防着些。”
她的手瘦如骷髅,筋骨暴起,苍老如妪。青橙反握了握,寒凉如冰,没有一丝温度,犹是行将就木之人。外头起了喧哗,有宫婢进屋,手中端着朱漆食盒,福身道:“主子,皇上赏了两盅燕窝羹。”青橙招手,命宫婢走近,亲自取了羹,道:“我喂你吃点。”
高贵妃未推却,点点头道:“有劳。”
她只吃了小半碗羹,便说饱了。青橙不敢勉强,免得伤了脾胃,见她乏累,便扶着她躺下,盖好锦被,柔声道:“你好好歇息,明儿我再来看你。”顿了顿,望着旁侧的掌事宫女,扬声道:“若是她们再敢怠慢你,定要跟我说,该罚的,我绝不姑息!”
掌事宫女吓得含胸垂首,噤若寒蝉。
高贵妃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阖眼不再说话。青橙回到翊坤宫,已近午时。皇帝去了寿康宫侍奉太后用膳,永璋留在南书房补习,永瑢睡了一觉起来用了膳,又睡了。从昨儿的四人一齐用膳,到今儿只剩一人,实在是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