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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一生(58)

作者:刀豆 阅读记录


何咏声简直要被这混蛋儿子给气死。

灿灿到了上学的年纪,每次考试都能考一百分。

何咏声亲自辅导他功课。他学习也很专注刻苦,读一、二年级时,就会自学高年级的书。有一次,灿灿对何咏声说:“爷爷喜欢有出息的孩子。我要好好读书,有出息。以后长大了,带爷爷去北京看长城和天安门。”何咏声心里被这孩子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生平没有得到过多少温暖,幼年时备尝辛酸,没得到过父母爱。结了婚,跟妻子感情不和,跟儿女也关系僵硬。唯有灿灿,让他体会到了亲人的感觉。他爱这个孩子,胜过爱自己的命。孩子生病发烧,他急忙带去医院,从不敢怠慢。孩子不舒服,他整日整夜地抱着,在床边照顾。灿灿病中醒来,也只要爷爷抱,不让别人抱。灿灿八岁了。

他都已经是个小男孩,能帮大人端茶倒水,干很多活。他还会帮妈妈买醋,买酱油,帮妈妈剥蒜。

何咏声那年四十五岁,还没有退休。

他还需要工作,每周往返剑门关和家之间。平日他不在,灿灿便由奶奶带。

这天深夜里,灿灿突然发起了高烧。

其实前几天,灿灿精神就有点不太好了,有点发烧。但家人没放在心上。付宜云虽然带孩子,但她也要做家务,家里面,她也不主事。她发现孩子发烧,好像生病了,便跟兰英说了。兰英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感觉烧得不厉害,便说再等等看看,兴许过两天自己就好了。毕竟去看病需要花钱,家里太穷了,根本没钱。加上春生也不在家里,她一个人要农忙,天天起早贪黑的,也没空带孩子去镇上看病。

灿灿是个懂事的孩子,兰英跟她说:“妈妈忙,没空,你忍一忍好不好?等过几天妈带你去看病。”他就说:“好。”身体难受,也不肯说,只是默默地忍耐着。因为妈妈干活很辛苦,他不想给妈妈添麻烦。这么着拖了几天,兰英以为没事了。

哪知第三天的夜里,灿灿突然高烧。他一个劲喊,要爷爷,蹬着腿儿地喊要爷爷,要爷爷。付宜云给吓坏了,赶紧起床,去叫儿媳妇。两个女人围着,用热水给孩子擦身,竟一点用也没有。没过多久,灿灿忽然开始抽搐、翻白眼、口吐白沫。春生还在床上睡大觉,一直到兰英哭着大喊,他才过来。

一家人赶紧张罗着,把孩子送医院。春生说背着去,他兄弟狗娃两口子也起来了,说背着去,得走到啥时候?镇上那么远。于是又去村里找摩托车。摩托车带着大人孩子,风驰电掣地赶往镇上。然而,已经晚了。

到了镇上,医生说,没治了,孩子瞳孔都散了。

何咏声回到家,只看到孩子冰冷的尸体。这么小的孩子,死了,也没有坟头,也没有碑。连尸体,带着孩子穿过的小衣服、小鞋,抱到河边,架起柴禾烧了。

何咏声悲痛欲绝。

灿灿死了,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孩子死后,何咏声的性子变得暴怒无常。

他拒绝跟儿子说话。

对妻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将灿灿的死,都怪到付宜云和儿子儿媳身上。他从一个脾气暴烈的青年,变成了一个脾气暴烈的中年,即将进入老年。

他整天臭着脸,看周围的一切都不顺眼。他看付宜云,怎么看怎么讨厌。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虽然蠢笨木讷,但略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她现在在何咏声眼里,成了一个完全蠢笨的老太婆。何咏声看到她,就觉得面目可憎,怒火中烧。他在一个房间,重新弄了一张床来,与付宜云彻底分床睡觉。

他再也不想看到她那张蠢笨木讷的脸。他厌恶儿子,怀疑儿子都在惦记他的钱。他将钱捏得死死的,发誓绝不会给他们一分。他不会用自己的养老钱去补贴这种不孝子。走在路上,看到村里的熟人,他也没有好脸色。他知道这些人,要么是在背地里嫉妒他,要么是看他的笑话。他们嫉妒他有个好工作,老了有退休金。他们笑话他老婆跟别的男人搞,笑他当了绿王八,笑话他生了两个没用的儿子,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黄泥公路自上而下,循山蜿蜒。

这条路的方向是哪儿,说不太清楚。山里人不辨方位。虽然太阳每日东升西落,但山民对四方不敏感。东西南北在哪?知不道。或许知道,但得拿手指着太阳,挠着头思考好一阵儿。山民有独特的方向标识,那就是山和水。

你问某地方在哪,山民会说,在山那头,在河那边。再准确一点,在山顶顶上、在河沟沟头。四川人讲话很可爱,喜欢说叠词。锅锅碗碗,盆盆瓢瓢,连地名都带着一点可爱。他们住在山里,记忆便跟山有关。从不说东西南北。也不像城里那样,说某街某弄某号。街就是街,全镇只有一条街。说某家住哪,就是「黄梁树边」「堰塘边」「河沟边」,大家都识得。一棵巨大的黄柏树,便是村的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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