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9)
若是过去,丁烈有魄力输,便有定力赢回来,输钱未见得是坏事,须知否极泰来,坏运走到尽头,好运自然就该到了,但今夜的输赢却格外留不住他。
“烈哥,咪走呀,再打番两圈。”
「粤:烈哥,别走啊,再打两圈。」
“唔啦,返屋企啦,你哋慢慢玩啦。”他有了更动人的向往。
「粤:不啦,回家去了,你们慢慢玩吧。」
看天色,有人明白过来:“咁迟咗啦,烈哥要返屋企饮汤啦。”
「粤:这么晚啦?烈哥要回家喝汤了。」
三缺一,无室无家的人嬉笑:“烈哥,边日请我哋去你屋企食饭啊,试下阿嫂的好手艺。”
「粤”什么时候请我上你家吃饭,试试阿嫂的手艺。」
丁烈也笑:“好啊,来啦。”
许多年过去,再没人看过丁烈那么笑,你知不知道,就是那个冷面煞星丁烈,他以前也有过菩萨一样的温和,几时啊?几时呢?大约就是那个时候,他身边,有个叫做白盈盈的女人。
温柔乡,英雄冢,烈哥被阿嫂养的满面红光,笑容添多几分真,眉目平易近人,洪爷差他去打理兴义堂的账目,陈年的旧账烂债,劳神烦心的苦差,算盘拨得头皮发紧。
他只是笑:“好啊,交畀我。”
洪嫂也是南方人,有心向阿嫂,拉烈哥问话:“阿烈啊,玩够收心啦,几时娶盈盈返嚟啦。”
「粤:玩够收心了,几时娶盈盈回来啊?」
丁烈咧嘴,红润的好气色,笑眼真挚诚恳:“好啊,好快啦。”人人以为他好事将近。
“好啊”成了烈哥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他说这两个字,脸上半点找不到过去的狠厉,和煦的笑容像弥勒,愈来愈富态。
就连往昔听了犯困的大戏,有人相邀,他也拱手笑一笑:“好啊。”
戏是《樊江关》,扮樊梨花的刀马旦穿蟒扎大靠,头顶翎子亮相,凤眼儿抹了嫣红胭脂斜飞入鬓,精神地打台下那么一扫,灯红都不及她脸上好神色。
大锣一响,她展身段,甩水袖半遮面,开腔点绛唇:“女将英豪,神通奥妙,威风浩,气壮云霄,要把强敌扫。”
丁烈看不懂,手拍得意兴阑珊。
二场落幕,樊梨花下场,身穿青蟒软靠,粉红穗子,执马鞭的薛金莲登场亮相。
泼天的叫好声中,丁烈的彩声尤为响亮。
第10章
《樊江关》,又名姑嫂比剑。
本不是一出压轴的好戏,但因主角是一双女子,功架扮相,无一不是美轮美奂,彩声不断,薛金莲与樊梨花一场对剑打得天花乱坠,人人为樊梨花背上如火如荼的四面背旗喝彩,只有丁烈突兀的叫好,伴着薛金莲的闪转腾挪,一声高亢过一声。
大幕落,彩声纷至沓来,台上的薛金莲,嫣红胭脂上挑凤眼,有意无心地扫来,与台下站起的丁烈碰个正着,蓦地……她笑了,丁烈傻眼,两脚如牵线的风筝,翻身跃上舞台,眨眼追入幕布后。
穿过黑魆魆的小径,眼前豁然一片开朗,那是另一个喧嚣世界,脂粉和汗酸,抹开半张油彩脸的丑角,布帘后身姿婀娜的倩影,咿咿呀呀在开嗓,放眼四合,诡谲怪诞如遇鬼魅。
丁烈撩帘子,被女人的惊叫吓得松手:“哎呀!”唱旦的小嗓,不是他的薛金莲,“干什么呐!”布帘后的人露出脑袋,看到丁烈,气焰变了模样,娇滴滴声,“你找谁呀?”
“呢度……”丁烈不知她演的是谁,只记得她眼下一颗红痣,“有粒小痣嘅……”
「粤:这里……有颗小痣的。」
女子咂嘴,不是找自己的:“姚红玉啊……”她的风情全收回去,话又变得干脆生冷,“不在!里头找去。”
恍惚无路,反在一隅的角落,寻到她。
不见人,衣架上敞开一件青蟒软靠,丁烈心猿意马地贴上去,淡淡的胭脂气,和一点女人身上干燥的体香,桌上描眉画红的松烟、胭脂和墨都还没来得及盖上,人已经走了。
鬼迷心窍,丁烈把那盒打开的口脂拿起来,以拇指轻轻抹过,指腹带下鲜艳的红,搓弄着在鼻尖下捻开。
走出戏院,外头已散场,满地果皮瓜壳,丁烈弯腰,拾起一张《樊江关》的票根,洇饱了胭脂的手指摁在一个名字上,既深且红。
烈哥喝了酒回来,浑身酸臭的酒气,力气大得吓人,我和鬼头七两人合力也没架住他,阿嫂披了衣服从楼上下来:“我嚟啦……”「粤:我来吧。」
烈哥湿朦朦的眼睛认出她:“盈盈……”
“系喇,系我喇。”瞬间就安静。
「粤:是了,是我。」
白盈盈搀扶着丁烈,东倒西歪上到二楼,未进门,他的酒劲又犯,把人一把推倒在浮有暗花的壁纸上,欺身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