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46)
初次见面,祁天忍不住打量面前的女人。
南方人娇小的个头,身条清瘦,女人对美的攀比都已经蔓延到头顶的今天,她还规矩地在脑后盘旧时做佣的老妈子才梳的发髻,没有主人家的邀请,宁可缩手缩脚地站好,生怕动一动,碰坏屋里头贵重的东西。
她就是张莹?丁烈的新欢?
祁天想,为人倒是老实,无趣也是真无趣,唯独一点好,皮肤生得雪白,依稀有几分白盈盈的影子,想不到丁烈那种人,在这种小地方倒保留了一点点古板的浪漫。
祁天心里这么想,面上仍绅士,客气朝她招手:“你坐,坐吧。喝不喝咖啡?哦,对了,你们喝不惯这样苦的东西。可可好不好?加一点热牛奶。”
女人坐姿拘谨,叠着手畏冷般地搓:“不……不麻烦先生了……”小小一张单人沙发,被她省出一大片地方,还能再塞下一个人。
老张在旁边使眼色:“小妹,你带的东西呢?快拿出来给祁先生。”
女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从身后摸出个小包,掀开一只角,黑色的枪柄露出来:“先生……”她讲话六神无主,嘴唇不断地哆嗦,“我……我偷了他的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他要是知道是我做的,一定会……会杀了我的。”
“既然出来了,怎么还会送你回去。”他给她吃定心丸,扭头招来老张,“你们老家是一起的?”
老张低了腰回话:“是的,我们是一个村的,都姓张。”
“听说你家里以前是佃主?”
“那都是我爷爷在世时候的事了。”
祁天点头,端起咖啡杯,又想到什么,蹙眉叹气:“如今的中国哪里都在打仗,别看香港现在还有两天太平日子,日本人一打过来,这里也留不得。”
气氛一度沉默,听客们不开口,因他们都是这个时代颠破流离的见证,自是不必说,便陷入茫然与恐慌。
祁天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适时地在稻草上加码:“我打算年底回英国。”老张果然盯他看过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祁天问他的同时,也分出一点目光给手指头打结的张莹,“带上张小姐一起,你们是老乡,到了异国他乡还能就着说说话,正好我家里缺人手,你们看如何?”
两人千恩万谢,只差将祁天当普度众生的如来。
临走,祁天让老张把车钥匙留下:“先生,你要用车吗,那我留下吧。”
“不必了。”祁天大方地给他放假:“这两天你就陪张小姐吧。”他当然看得出他们之间哥哥妹妹的把戏,有多少郎情妾意的成分,再者,他稍后要去的地方,也不便有第三个人在场。
白盈盈没想到,祁天说的晚点见,真是晚一点见。
“喵~”她听见窗外头的猫叫,起身打开窗,“囡囡?”
蓦地,一大团黑影从深夜里扑下来,大大方方跳下窗台,“想我了没有?”是祁天,熟门熟路地闯进她的房间。
“你怎么来了?”
“说了同你晚点见,现在不就见了。”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叫白盈盈想起从前有一次:“上回你也是这么跳进来的?”
“怎么这么说?”祁天眯眼睛笑。
“你一定来过。”白盈盈不接他的花招。
火眼金睛的女人,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祁天岔开话由,假装酸唧唧地问:“囡囡是谁?也为你爬过窗?”
白盈盈果然不讲话了,祁天在心里告罪,用小猫当挡箭牌令她伤心,做法实在下作了一点,下不为例。
白盈盈刚准备睡下,桌上的耳环戒指来不及收回打开的木匣,被祁天眼尖,看到那对绿油油的镯:“好久没见你戴这对玉镯了。”
祁天把那它们拿在手上把玩,面有怀念:“我母亲也有一对同样成色的手镯,她以前总说,等我和我小妹成家,一个留给她,一个送我未来的妻子。”
突来一阵玩心,他拉着白盈盈跑到窗户边:“给你看个好玩的。”熄了灯,将玉镯举过头顶对准月亮,“果然有,你看这里。”
月穿翠玉,镯子中央果然浮现一道肉眼难察觉的暗裂,像条有生命的红丝线,嵌在玉身里:“我母亲的那对镯上也有呢,不这么看都看不出来,你看像不像一条游龙?”祁天想到好笑的事,“我小时候,我妹妹常和我争,硬说玉镯受了伤,所以有疤痕。我就跟她开玩笑,那有疤的给我,好的给你。”
祁天平日对她也是这样一张无所谓的笑脸,但今晚又有哪里不同,白盈盈望进他的眼睛,从中看到些哀伤:“后来呢?”她想,也许他也想对人讲一讲。
“后来?”他停顿了一下,笑容模糊起来,“后来我小妹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