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见着陆权重新系好披风的带子，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无视那些红肿狰狞的伤痕，陆权拍拍衣上灰尘，余光从陆枚身上一掠即过。

陆枚没有出声，他也没有说话。

两人的目光交汇一瞬，陆权转回头，扬长而去。

事已至此，做出选择的时机已经来到。

四人相视沉默，只有陆枚为林逾疗伤的微光在暗暮中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陆枚出声问：“你刚才是想去哪？”

林逾回以缄默。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见过艾利亚斯实体的人，但大家都默契地避开此事。他不追问，他们也不抢答，借此维护着脆弱的冷静。

“你这次昏睡了九天，特殊调查的先遣队已经不能等待，提前出发去东部星域了。之前派来福利院的调查队也救走了那些受困的考生，临走前，陶夭夭、维多利亚他们都很担心你。”

“就像你之前预测的那样，艾媛媛和兰瑞都出现了，余海音也在暗处。除了段星渊和霍勒斯，只是被护理员抓走和在迷宫里消失的考生都只是被余海音的‘储存’偷偷软禁，现在已经全员释放了，岳壑，就是段星渊的队友，他来问过段星渊的下落。”

“……至少你没有猜错，兰瑞不是罔顾人命的那种人。”

陆枚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可他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克洛维斯和郁郁都不是擅长周旋的性格，林逾的状态又很微妙，艾利亚斯已经不在，陆枚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

他等了几秒，没有等来林逾的回应，陆枚咬咬牙，探手想要擦掉林逾脸上沾到的血。

但在他伸出手的刹那，林逾猛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林逾的体温实在是太低了，那只手都冷冰冰的，没一会儿，陆枚就感到被握住的腕部传来一阵钝痛。

克洛维斯又想说话，陆枚依然摇了摇头。

他和林逾无声地较劲，直到林逾指节都泛起白色，力道大得好像要把他一起握成一滩肉泥。

“你刚才，是想去哪里？”

陆枚反手覆在林逾的手背，语气坚定而温和。

艾利亚斯不在了，但他有决心接过艾利亚斯的责任。

哪怕是拽，他们也要把林逾拽着苟活下去。

哪怕苟活到人类灭亡的那一天，哪怕林逾化作高维的星星，他们也要做最后瞭望星星的人。

“陆权说要一刀一刀割我们的肉，所以你得再逗留一会儿。”

陆枚压抑着嗓音里巨大的悲意，竭力挤出笑容：“你得想办法，你得保护我们，是吧？”

一直在阴影里沉默的克洛维斯忽然扭过了头，他捂住脸颊，再也抵挡不住决堤的热泪。

郁郁拉着他齐齐转身，连她单薄的背影也在轻微抽动。

隐忍的、压抑的呜咽在廊中传彻，眼前闪回着方才陆权歇斯底里的面孔。

林逾的脑袋一阵阵胀痛，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有多用力，迟疑地松开手后，他甚至看到陆枚的手腕已经高高肿起。

“……你愿意听话了？”陆枚忍着痛意，挤出的笑意牵强而苦涩。

克洛维斯放下手，通红的眼圈比陆枚的伤势还要惹眼。

郁郁肃穆的神情一如既往，但眼睛同样红红的，她紧紧咬唇，和另外两人一起看向林逾，在寂静中，郁郁率先单膝下跪。

她举起林逾僵硬的左手，把它放到自己的额顶。

“请带领我们去找回艾利亚斯吧，指挥。”

第193章 当枢之下-1

前往东部星域是一个迫不得已、又自然而然的决定。

受陆隐之命，艾利亚斯和陆惟秋的棺椁被提前转运至东部星域。

他们的死亡消息被层层封锁，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人，外界从未意识到这样年轻的两条生命已经陨落。

直到出发前的最后一刻，陆隐也没有向林逾等人解释此次行动的任务，只是宣布UAV和直播再度重启，并遣散了在福利院驻守的其他兵力。

在宁守月带着所有人撤离福利院后，天空不知不觉蓄积起厚重的乌云。

这幢历经百年的建筑在狂风暴雨下洗去尘灰，而后，数百亿人或借移动光脑、或借各大公共展屏，他们共同见证了冥冥天色里，一束迸若溅血的红光。

航空器正在迫降，垂下的悬梯依次带走克洛维斯、陆枚和郁郁。

末尾的林逾单手抓住悬梯，殷红的碎片便从他另一只手里纷纷扬扬地洒落。

在第一粒石片接触到福利院的刹那，轰隆隆的巨响与惊雷连成了一片。

它太隐秘，除了始作俑者，谁都没有发觉。

队友纷纷伸手拉住林逾，林逾很快循着悬梯钻进了航空器。

在航空器关合舱门之际，如同引线烧到了末端，高耸入云的福利院遽然坍塌。

激起的尘雾遮天弥日。

惊雷、暴雨、航空器穿破云霄时，气流涌动的巨鸣。

所有噪音都被关在门外，一瞬间连福利院的崩塌都显得渺小。

林逾脱下雨衣帷帽，拍干净掌心残留的石渣。

他的目光幽深而淡漠，隔着舷窗看向壮观的废墟：“……出发吧。”

他如约回来了。

但他能做到的，只是为亡灵砌一座新坟。

[“这是发生了什么？风把福利院都吹倒了？！”]

[“这才一百年就撑不住了？当初偷工减料了吧！”]

[“怎么可能这么巧？要倒还等人走了再倒？动动脑子也能猜到，肯定是林逾呗”]

[“都被说成间谍了还不伤人，他好讲礼貌T T”]

[“感觉这次官方对‘间谍’的说法也很模糊，还是再观望一下吧……”]

人们七嘴八舌讨论着近来的异动。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还不能理解“末日”的意义，也从未了解“林逾”的来历，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末日长假而感到新奇，正好借此机会问问以前的来龙去脉。

林逾在全息逗留的这些天里，这些人都知道了不少和这次联考相关的事。

即使有人原本不以为意，在经历真实发生的天灾之后，也不得不对“林逾”这个神秘的天才产生敬畏。

[“但是比起林逾的想法，我现在更好奇官方……”]

[“我也在想，这么重要的行动，为什么要把直播公开给我们呢？”]

[“上次林指挥组织的投票也无疾而终，还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

[“面对末日浩劫，我们真的又只能祈祷奇迹发生吗？”]

“从现在开始计算，预估下午转乘军用飞船，之后抵达东部星域降落点还需三天半的行程。接下来，我会简单和你们介绍一下东部星域的地区分布。”

兰瑞不知何时站到众人身后，他和何来遇都换上了STA的服饰。

那是白色的长袍，长可曳地，裁剪风格都和当初林自由的黑袍一致。而在左胸的位置，也同样挂有小小的一块方牌，上刻“STA”，彰显两人的阵营归属。

他们还带来了另一件白袍和一小块芯片，一同递到林逾的手上：“这是「酉鸡」的制/服，把这个芯片插入光脑，十秒钟就能移植身份权限，任期内，视同东部星域最高通行证。”

林逾眼睫低垂，不发一言接了过去。

“东部星域的大部分星球都已荒废，现在还有生物活动的，只剩下AXIP星系的九颗主星。它们的命名都是历史遗留，中央钧天、东方苍天、东北变天……这个应该不用我啰嗦，林逾的古东方历史学一直不错。

“除了钧天星之外，其他主星已经没有人类生存，所以我们活动范围也只是钧天星。

“钧天星分为新旧两个城区，其中只有北极点附近的小部分区域是旧城区，旧城区之外都是新城区。STA中心基地设立在极点，新旧城区的边界上分别设立了六座瞭望塔楼，用以观测高维生命动向，由十二议员各自看守。”

兰瑞说了一会儿，发现林逾明显兴致缺缺，其他人也没有太大变化，索性止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