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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还活着(遗孀之一)(9)



「咱家的东西,谁敢抢,我砍死他!」钱香福将火烧旺,起身打开灶上的木盖,将里面温热的水给舀出一半到脚边的木盆里,然后大方地将今天才换到的大黄米给全倒了进去,接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掏掏拣拣出几颗土芋、一把叶菜,连根茎都没舍得去掉,全切碎了丢进去一起混煮。盖上了木盖,又检查了下灶火之后,才把脚边的木盆给端到正房桌上,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洗脸。

「福囡,你洗脸可得洗仔细些。」钱婆子每天总要吩咐这一句,永远不厌其烦。

「是是,知道了,仔细着呢。」她无奈地应着。

「上回你摘的那些木患子,我叫你留下一些洗脸,别全都拿去换粮了。你有留下吧?」

「……当然有,正用着呢。」没什么底气地应声。

钱婆子一听这发虚的声音,就知道八成是没有。于是眯着一双几近全瞎的眼,摸摸索索地朝桌子走过来,边道:「真的正在用吗?我瞧瞧。不是我爱唠叨,你这抹了黑浆汁的脸,得用木患子的果皮来洗才能洗得干净。你这脸要不洗干净,就会长小疙瘩,也会变粗糙,这可不成,得好好注意。」

「我有听话的。」钱香福不动声色用脚悄悄将边上的竹篓给勾了过来,伸手快速探找了下,摸出三颗有如桂圆大小的干瘪果实,放在桌上。

钱婆子双手搭在桌子上时,就摸到了这三颗果子,以双手仔细辨识了下,确定正是木患子之后,便帮着剥皮;然后将剥好的皮全塞到钱香福手上,交代道:「其实应该多用几颗,可以洗得更干净呢。你用手使劲搓,搓出泡了,才抹上脸去清洗,知道吗?」

「知道啦……」拉长声音。

「真知道就好啦,总想着应付我,每天没吩咐一句,你就肯定不好好洗脸的。」

「这不是乖乖洗了吗!哪有应付。」不想再听钱婆子唠叨,连忙转移话题,偏头看向炕上的大叔,问道:「大叔,今儿个有没有人上门打探些什么?」

「哪会没有。村长就上门了两次,其他人也都来打探着。」秦大叔向来平静而厚道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讽刺不屑。

钱香福撇了撇嘴,哼道:「什么村长!谁承认的!没有官府认证,也没谁同意,就占着咱家的地,自封村长了。这些强盗,我早晚全打出村子去。」

「福囡,你只是个小女子,可别去跟那些人硬碰硬,吃亏的还是你……」钱婆子忧心劝道。

「我哪里吃亏过了?上回他那两个儿子躲在路边要敲我闷棍,不是让我一棍子给打得晕过去,脚都给扭了,我却是一点事也没有。」身为一个在乱世混得还不错的女人,武力值自然是杠杠的。

「一个打两个你还能打得过,可若是来了七个八个,你也只有受欺负的份。阿福,咱们人少,你别跟他们硬碰硬。」大叔劝道。「我当然不会硬碰硬。祖母,大叔,你们尽管放心,不管他们出什么招,我都有准备的。」相较于两位老人家的忧心忡忡,钱香福这种万事皆在掌握中的自大口气,简直离谱。

所以她充满信心的回应,只让人听起来觉得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所以钱婆子说道:

「阿福,那个林桂花今儿个也过来了,她想给你说亲呢。」

「什么?!她竟然有脸上门!祖母,你没让她进门吧?」顾不得将脸上的水给拨干,猛然抬起头惊问。

「哎啊!怎么了?水怎么溅出来了?」钱婆子更在意的是钱香福行为举止粗鲁,没女孩样。「阿福,你该用巾子将脸擦干,而不是胡乱甩头作数,怎么这样乱来,快擦擦——」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就要帮她擦脸。

「我自己擦。」钱香福伸手拿过帕子,胡乱擦着,连忙问道:「祖母,你没让林桂花进门吧?」

「当然没有。她也不敢踏进来呢,就站在木篱笆外,想是记得你说过的,再敢踏进来一步,就打断她的腿。上回那一顿揍,她怕是还没缓过劲来,现在光是想到你,心里还憷得紧哩,想帮你说亲,也只敢挑你不在家的时候来找我说哩。」钱婆子说着也觉得好笑。果然是好名声不如恶名声,宁教人怕,莫教人爱——福囡的歪理用于这错乱的世道,却是再适合不过。

钱香福哼道:「说亲?哈!我知道他们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文的武的双管齐下吗!总之就是想尽办法要吞掉咱们的土地,让咱们的土地以后都改成他们的姓。就像那个自封村长的混蛋,正在上下串连,想要把咱们村子取名叫林家村呢。哼,想都别想!」

「哎,可是林桂花说,如果你肯嫁的话,林家的男丁随你挑,想要谁都成。还有啊,以后生了孩子,还能让其中两个孩子一个姓秦、一个姓钱,给我们两家传香火哩。」钱婆子到底有些心动。家破人亡之后,有个香火可以传继,让列祖列宗有后人供奉,实在是太重要的事了。

「就算你指望我生孩子,也不能这样随便啊!我跟谁生都成,就不跟姓林的生!你忘了他们当年怎么对待大叔的,我可没忘,到死都不会忘!脑子里都记得牢牢的。这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阿福,一旦形势比人强,你就得低头,什么仇怨都不重要,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大叔只想你这一辈子好好的。」大叔叹气。

钱香福别过头。

「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叫形势比人强。活下来当然很重要,而且遛得活得好。如果我不能活出人样,那些亏欠我们的当然就更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天经地义!

「哎,你这个小女子,怎么煞气这样重。现在日子渐渐好过啦,上头有皇帝坐镇,日后杀人就是有罪的,你以后不可恣意说些打打杀杀的话,知道吗?」钱婆子真是为这个凡事只以暴力解决的小女子操碎了心。这个样样都好的小女子,如果愿意听她的劝,更斯文秀气一些就好啦。

「好的,我不随便说,就在心底想。」钱香福其实觉得自己真的很听话呢。

「你啊、你啊——」钱婆子差点不顾形象地跳脚起来。

「哎啊,饭煮好了,好香啊,你们有闻到米饭香味吗?我过去看一下,马上就能吃饭啦!」钱香福端着木盆子连忙闪到灶间。

其它什么都不重要,林桂花不重要,那些强盗混蛋也不重要,眼下,吃饭才是天上地下唯一要紧的事!

也是最幸福的事!所以万万不可耽误。

吃饭吃饭!

至于那些必须收拾的人,反正全都在那儿等着,她半点不急,更从未因为势单力孤而畏惧分毫。

清晨,远处方传来一声鸡鸣,东方天际也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永梅县的东城门打开后,他便带着两名亲卫往秦山而去。因为此行是为了寻找祖坟,所以气氛沉重而肃穆,没有说笑的心情。就算他愿意凡事往好的方向想,也不敢想着秦家的祖坟还能在战火与匪乱的肆虐下安好无损。

三人抵达秦山的山脚下时,却不好再骑马上去了,因为记忆里的那些山路,似是多年未有人行走,都湮没在荒烟蔓草间,无从下足,一时竟找不到可以让马儿登山的路径。

虽然说他们胯下的爱马在战场上火里来水里去,什么坎坷的地儿都闯过,没有不能走的路;但现在毕竟不是战时,就想着善待它们,不愿意折腾。

所以秦勉将爱马交给身上有伤、还没有大好的宋二子看顾,然后对王勇道:「当年上山的路现在已经找不着了,我一时也不能确定祖坟地的位置,只依稀记得坟区边上有棵千年五叶松,长得又高又大……不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有没有被烧了或砍了……总之,你往西边找,我从东边找。如果你发现了五叶松树,或者看到了坟场,就点烟通知我。以午时为限,若是什么都没找着,就先回到这儿集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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