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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吃着入口即化的稀饭,问道:
“你今天没课吗?”
“下午有课,我过来这边的图书馆找资料,顺便来看看你感冒好了没有。婆婆,你
仍是不愿意到安养院住吗?住在这里冬天那么冷,夏天又那么热,你生病又不肯看医生,
这样不好耶。”
提到这个,老妪便沉下脸,不发一语,停下了吃粥的动作。
云晰接过她手中的碗,添满了稀饭喂她。
“我妈咪说这一块台糖的土地已卖给大财团了,最近慢三个月之后将围起来整理,
以后说不准要建大楼或是什么,已经有人来通知你必须搬走了不是吗?”
“我不想搬。”老婆婆的固执无人可撼动。一如五年前老伴病逝在冰冷的床上,她
死不肯让社工人员协助安葬,企图以更多棉被偎暧老伴让他醒过来那般。
轻叹了口气,在老婆婆再不肯张口吃食之后,云晰将碗搁回桌子上,白嫩温暖的双
手轻轻放在老婆婆冰冷枯干的双拳上。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忿怒呢?而且还这么自暴自弃?或许我不能明白孤苦伶仃的痛
苦,但我深信,活下来的人必定有他的目的和道理。”
“我不在乎,我就是不要离开这里!”
老婆婆忿怒地低吼。依她执拗的个性,早跳起来轰人出门了,但她甚至没有把自己
枯瘦的双手由小女生的温暖里抽出。在一双柔眸的凝视下,只能硬着嘴皮说出自己的坚
持。
小女生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安定气质,源源不绝地包容着所有投射向她的悲怒愁苦,
洗涤着每一颗受创的心灵。不必披着慈善人士的外衣,不必挂着受训过的社工名牌,她
以一种坚定的温柔化解去所有敌意,在举手投足间臣服了每一颗冷硬的心。
云晰拍了拍老婆婆的手,轻道:
“让别人照顾你真的有那么痛苦吗?”
“我不要被施舍,我不是乞丐!”
“才不是施舍呢。我们缴了那么多税给政府,政府自然有义务要照顾人民,这是我
们的权利,怎么反倒说成是施舍咧?胡思乱想。”她搂着老婆婆僵硬的肩膀,哄道:
“不然你住到我家来好了,我家缺一个奶奶。”
老婆婆被逗出了一丁点笑意,横了云晰一眼。
“胡说八道!”
云晰正要再接再厉地洗脑,但门口突然杵了数名访客,教她们停止了轻松的谈话。
云晰尚不清楚来者何人,身边的老婆婆已抄起一根竹竿跳到门口大喝:
“滚出去!不许进来!”火爆又孤僻的老太太挥动着竹竿,不许任何生人近身。
尤其是这块土地的新主人。
“李女士,我们无意对一名老太太动粗,也请你别以凶器伤人。我们很诚心诚意来
补尝你必须迁移的损失,拒绝沟通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三、四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
子之中,有一人代表发言。
“走开!走开!”老太太一副要拼命的神情,气喘吁吁地挥着竹竿,不由分说就要
打人。
“婆婆,不要这样!”
云晰连忙奔过去扶住快要站不直身躯的老太太。刚才一时傻眼于老太太的暴力倾向。
她知道老婆婆的脾气极硬极臭,却不知道她这么有“行动力”,令她有点吓到了。但总
不能真让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去与人凶杀吧?幸好对方无意动手,否则就算手中有竹竿,
阿婆哪里敌得过对方一根手指头呀!
“丫头,走开,我要赶走他们,别让我打到你。”
“有话好说嘛,别生气,这样对你身体不好,何况你还在感冒中呢。”眼下一瞄,
倒也明白了这些人是这块土地所有者派来的协谈人员。
“别管我,我要拼命!”老婆婆不知哪来的神力,竟一把挥开云晰,就要兜打向那
些男子——
“哎呀!”一时站不稳的云晰就在这股巨大的推力下往屋外跌去。
而另一边,那群男子无意与老妪缠斗,只求自保,伸手轻易格开竹竿的来势,老妪
一个收势不及,竹竿居然转了个方向往云晰的娇容上扫去——
吾命休矣……
前有竹竿,后有硬地板,还有跌到地面地去晰在千钧一发的思绪间只浮现那四个字,
并且乖乖领死。
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肩膀,止住了第一件危机;再以另一手抓住了挥来的竹
竿,彻底解决了云晰步入十九岁芳龄后可能发生的第一件血光之灾。
“老婆婆,年纪大了就要认分,别学人动刀动棍的,难看。”中低音调的男声充满
自制,也装满警告。
咦……这个香味?
紧闭双眼的云晰用力睁开眼,急忙要找寻声音的主人,以及这个味道的主人,是谁
呀?
“丫头,我……”老妪就不出道歉的话,但她也为刚才差点打伤小女娃而饱受惊吓,
丢开竹竿,拉住云晰的手迭声问:“你没事吧?还好吧?”
云晰还没找到味道的主人,就得先以微笑安抚老婆婆,她知道老婆婆吓坏了。
“我没事,不必担心。真的。”再三保证完,她才终于可以转身面对身后那名救了
她的好心人兼香味的主人。
她想开口道谢的,却不知怎么地,在迎上那一双深幽的眸子后,竟忘了所有的语
言……
揉合着阳光与青草的清新香味在周遭逸散,因着眸与眸的撞击,一股悸动直达两人
心底深处,如涟漪般的震荡、扩散到无边,不见尽头。
杨迟脑子霎时抽成一片空白!在剧烈的心悸里,他下意识钳紧眼前女子的双臂,像
是打算捉住一生一世不放那般的牢固。不能思、不能想,只能呆呆看着她,不敢眨眼;
怕一旦眨了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这双眼……这双眼……他似已寻觅了数百年……
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尘封的某个宝箱似要迸裂倾出……飞快转动的思绪拼命
抓取破碎的片片段段……
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他就要抓住互头绪了,再多一点时间……
“好痛!”云晰倏地闭上眼低吟,双掌盖上面孔,被抓得很痛,能却远远不及眉心
灼烫得像被烙印的痛。好痛!痛得她双眼也睁不开了,那男子的眼光看得她好难受,却
又躲不开,直到眉心的剧疼阻断了没有尽头的凝视……
痛……
“怎么了?”杨迟一把抱扶起她软下的身子,口气有着急切与担心。
为何她不睁开眼?若他再多看上几秒,一定会想到些什么的,但她却捂住脸叫痛!
令他满心狂涌的乱绪再度崩溃成一片拒绝透露端倪的阕暗,只剩挫败的心慌意乱。他更
担心着她突来的羸弱,她怎么了呢?
“我送你去医院。”当机立断,杨迟抱起云晰往他的车子走去。不知为何,他被她
的痛苦模样攫往心神,使得头部竟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将她抱入车子后座,正要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不意一辆加长型房车大剌剌地停在他
车子前方,摆明了阻挡他的去路,好来个相见欢。
杨迟星目一凝,不由主地全神戒备起来。
是他!杨迟知道。即使没事先通知,也不该会在此时此刻出现,杨迟仍是知道车内
的人是他。
加长型房车内先走出一名黑西装、白手套的男子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几秒后,出来一名气势慑人而骠悍的男子,唇边挂着一抹邪笑,眼眸里藏着无尽的
深沉心机,对上了杨迟之后,以生硬的中文开口道:
“好久不见,杨迟同学。”
“是呀,好久不见,森田广同学。”
杨迟以一贯淡然温文的语气回应。
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终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