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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样的闺阁诗,一般女教席是不会允许千金小姐们观看阅读的,连同那些书写情情爱爱的话本弹词,都不是正经女孩儿家应该接触到的东西,为的就是怕小姑娘们在性情未定时,被这些太过不切实际的东西给移了性情,失去大家风范,所以宁愿以乏味的女戒女则或者佛经来填充闺阁小姐的生活,让她们可以定下来,贞静贤能,才是她们该学会的。
妻贤妾美一词,便直白说明了这个社会对待不同身分地位女性的要求,这是普遍的世俗标准。正妻要有贤,辅助夫家撑起门户,所以必须精擅德书容功;妾要有色,提供男人闲暇时的消遥需求,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正是她们的教科书。
可,年轻待嫁的女子哪里能理智看待这个?钱权在她们心中,还不如一句「真情」迷人。渴望的,当然是情情爱爱上的激情感受,方觉此生无憾。
当桌上的纸张烧到最后,她的目光又被一首词给定住,纤白的手指在那些像是在跳跃的字句上滑过——
哥哥大大娟娟,风风韵韵般般,刻刻时时盼盼。心心愿愿,双双对对鹣鲽。
哥哥大大娟娟,婷婷袅袅多多,件件堪堪可可。藏藏躲躲,济济世世婆婆。
(明?黄峨)
「『心心愿愿,双双对对鹣鲽』吗?」很轻很轻的声音,然后是更轻的一声吁叹。「但愿,你能心想事成,如愿以偿地比翼双飞。」
说完,这张纸也投进火里去了。
东偏间里,这几日炭火总是烧得极旺,并不是出于取暖的需求,毕竟春夏之际,天气再冷,也有限了。她每日关在这儿,整理着所有书册文字,然后一一抹去屋子主人曾经轻狂写下的、却没有烧去的每个只字片甄阴。
书房那边,是「沈云端」的对外形象。
这里,是「沈云端」的真实。
不宜示人,最好永远埋藏。
而今,最好的埋藏,就是一盆烧旺的炭火。
什么也不会留下痕迹,这样很好。
大家都安心了。
「这么说,是真的定下凤城沈家千金了?」
「是的。待二十五个月的孝期一过,立即迎娶过门。」温润的声音,徐缓说道。
「孝期一过,沈家千金年纪也太大了。」不屑地轻哼。「无论怎么看,这沈家都不是良配,我不明白你们同意与沈家联姻的理由。沈家如今落败得仅剩钱财这类并不稀罕物,堂堂周家,怎么看得上?或者……你看重的是那传闻中的『仕女典范』名声?」最后一句问,夹带着更浓重的嗤笑。
「这也颇为难得了。」温润的声音不被他人不屑的语气干扰,始终心平气和。
「难得?这话亏你能说得出口。」
被嘲讽的人完全不在意对方字字句句里夹带的不满,只是微笑,静静地冲泡着新进的春茶。一双修长白皙到毫无瑕疵的手,极美,却不女气,像是由上好的和阗白玉雕就,每一个线条都巧夺天工,精致到极处,连那被轻轻把持住的紫砂壶都被他衬得生动起来;沸腾到刚好的热水冒出飘渺的白烟,在两人之间缭绕,显得那穿着简单珍珠灰色常服的男子灵气逼人,像谪仙也似。
两人自小一同长大,却总觉得此人教人难以捉摸透。不在于他特别深沉,不,他一点也不能说是深沉,事实上,这人,这个叫周枢是永昌公兼国丈的三子,几乎可说是他所有接触过的人里,最为坦诚的人了。
他坦诚,但他仍然像个谜。
周枢,字宽敏,现年二十。因为近几年四处游学兼求医,难免耽误到婚期,虽是耽误了,却仍是京城贵妇圈里热门的佳婿人选,冢世极优,背景够硬,虽不能袭爵,但定然有一世绝顶富贵可享。
当今皇后是他亲大姊,后位坐得牢牢的,还育有三个嫡子,别说今上对周家恩宠有加,甚至可以说,下一任帝王,没有意外的话,必是皇后所出的三子里的其中一位。那么,周家在朝廷上的风光,再延续个三十年也没有问题。
这样的一个男子,就算是皇家公主郡主都配得了,就算为了政治考量,周家不可能在这一代再有子女与皇室婚配,那么,除皇室外,哪户高门配不得?何至于屈就那二、三十年前就退出京城的沈家?
功高震主、权高遭忌之类的词儿,未来虽然极有可能是周家得面对的大问题,但现在就考虑这个未免也太早了。所以男子怎么猜,都想不透国丈公以及周枢两人定这桩不怎样的亲事,是为了什么。
至少,他——穆光熙,洪霄王朝的七皇子,对此是极为不满的。
七皇子今年二十二岁,在辈分上,却得叫二十岁的周枢为舅舅……当然,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当真敢向皇家严格讨论这种辈分称谓的问题——尤其当两人年纪如此相近,辈分却差了一辈时。这种事,就别明摆计较了吧。
两人自小一同长大,七皇子当然直呼周枢的名字,而周枢也不是个二楞子,当然从来不会以国舅爷身分自居,见面永远恭敬地尊一声「殿下」,即使七皇子有时心情大好,非要周枢直呼他的名字,周枢也只是笑笑却不肯顺他。
直呼皇子名字这样的恩赐,任他有再大的胆子、再雄厚的依仗,也不敢逾越分毫。
身为永昌公的嫡三子,本就享有各种荣华富贵,他不必太有雄心壮志,而他不甚健壮的身体,也让他自小文不成武不就的,都没能挑一样去下过苦工;不是他不想,而是长辈们不忍心。反正他已经有一个极为出息的皇后大姊,以及两个在官场上表现出色的哥哥,整个周家,总不好将世间所有的好处都给占了,养出一个不成材的子弟,正好可以平息一下民怨……是吧?
穆光熙在不办差的闲暇时,都喜爱来到周枢养病的庄园与他泡茶闲谈。当然,倘若周枢是个一肚子草包的纯裤,他是懒得搭理的。这周枢嘛,怎么说呢,看不出有那种经纶满腹的样子,偏瘦的身材,好听点叫玉树临风,难听点就是风一吹就只能迎风摇曳,弱得紧。
洪霄王朝的男子以体健为美,国朝虽承平百年,但仍然保有当年马上得天下的栗悍之气,贵族子弟们或许不必出口成章、诗书满腹,但能挽弓、能跑马、会剑术、会博击等等能够具体表现出身体素质的才能,是非常受推崇的,每年由皇家举办的各种体艺大竞赛,更是全国年轻人绝不错过的盛事,人人争相参与,俗称「武科举」,能在此中胜出的才俊,前途将不可限量。
文兴武盛,是洪霄王朝的特色。
可惜,这周枢,文方面从不出彩不说;武的方面,更是别提了。他,就只是个身体不好的平凡贵族子弟,反正周家也不靠他光宗耀祖,只求他好好活着,能活到寿终正寝,就算是他最大的成就了。
「请用。」将冲泡得正好的香茗端给七皇子,有些得意地介绍道:「喝喝看今年的春茶如何。」
「能被你这样笑着介绍的,想必是极好的,比往年泡制的都好。」七皇子笑了笑,端起茶盏,先闻了一下,才小啜了一口,细细品尝。「果真是极好的。」
「今年春雨恰当,茶树长得特别好。这茶,自然比往年都好了。」
「沉浸在这样风雅的事里,也不是不好,但它可不是个事业。宽敏,你今年也二十了,俗语说成家立业,虽然沈家不是什么良配,但老爷子既然为你定下了亲事,我纵再有不满,也不多说什么了,所以你也算是成家了。那么,关于立业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立业?我周家也够显赫了,不必再多我一个来锦上添花……更何况,也不一定添得上。」
「我从不认为你是没有才华的。你缺少的,只是一种进取的锐气。」
「长年为我调养身体的林太医打我小时就吩咐我,心绪不宜有大起大落,最好常常心平气和。于是我父亲总是让我学琴、学棋、学茶道,只求一个心定。」周枢微笑地看着七皇子,以一贯坦然的姿态以对。「殿下,我们一同长大,我是个什么样的,你还不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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