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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生长在由无数富贵堆起来的姑娘,自然不将阿堵物的有无视作婚配时的条件,反正她家资丰厚,所以更能随心所欲一些。
不管未来她将会有怎样的姻缘,杨梅对她而言都是极其重要的一颗棋子。进可攻、退可守,好用到难以想象。
所以,怎么能让母亲除掉杨梅呢?
只是,她心中的这副小算盘,可不好对亲爱的母亲直言呢。
因为,那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沈府的三个主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主要的任务是为沈家姑娘寻得一桩好姻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
沈老太君居然走得比体弱的沈夫人更早,一个才过五十五岁寿辰,向来身体健朗的老太太,就在秋末的半夜,一个天气突然冷下来的夜里,被一口来不及吐出的痰给梗住了呼吸,就这么静静地亡故了。
而那时,老太君才刚定下孙女与周家三子的婚约,交换的庚帖还在驿道上,被快马传送着。
老太君过身后的三个月,沈夫人也没能挨到开春,来不及与周家订下详尽的婚帖,在不甘愿地吐出一口血之后,憾然离世了。
于是,半年之内成为一名坐拥金山银山的孤女,沈家族人、老太君娘家亲人,沈夫人娘家亲人,全都飞奔而来,企图为「可怜的孤女」好生作主,信誓旦旦绝不会让那些别有用心、狼心狗肺的人来染指沈家一丁点……
在这乱哄哄的情况下,像是嫌沈家的灾难还不够多似的,那目前被暂名为「可怜的孤女」的沈家小姐,在春日的某一天,例行前往万佛山礼佛祈福的途中,因天雨路滑,乘坐的马车突然失控滑落下深数十丈的斜坡,虽说是万幸无人死亡,但马车因此支离,小厮马夫丫鬟们受伤轻重不一不说,而沈家小姐则因大受惊吓之故,竟狠狠生了场大病,一度几乎被所有大夫认定救不回来……
当然,后来是救回来了,但……据说,沈家千金在那场意外之灾里,虽侥幸活过死劫,却是……重伤了脸。
第二章
「你想活命吗?」
「无论如何,当然是不想死的。」
自从那场意外过后,好不容易被救活下来的沈家千金,几乎可说是完全变了个样——喜怒不定,阴阳怪气。
原本爱玩爱笑爱学习的沈云端,将琴棋书画视为日常必不可少的日常作息的人,如今再也不是这样了。尤其在她亲手将书房几乎给砸烂之后,沈府上下所有人,便深刻认知了他们如今唯一的主子姑娘,被刺激得失去神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优秀出色的沈云端了—那个曾经被外头传为「大家闺秀模范」的沈云端,已经消失在两个月前的那场灾难中……
沈云端的书房,整个凤城都知道它的珍贵。那可是沈老太君与沈夫人生前搜罗了前朝知名的文学大家所着的孤本书籍、名画、书法等等,随便一样都是价值千金的古董,甚至是想以千金购得都不会有人割爱的珍品。沈云端的书房能这样奢侈地拥有古籍名画布置,得益于沈老太君与沈夫人都是出身于书香豪门,嫁妆里有的是这样的随嫁品。
所以沈大小姐的书房,自然不是谁都能轻易进得的重地,总是由四大丫鬟,或者是大小姐亲手来打理布置,一般打扫的丫头婆子是不给进来的。然而曾经这般宝贝的地方,在前几日,差点让大小姐突发而起的怒火给毁了个干净!
虽没真拆了整个书房,但曾经那些很喜爱的古董书画、孤本珍品,却被撕毁不少,甚至惊动了目前客居在沈宅,还称得上是沈云端长辈的那几位老爷夫人。尤其是沈老太君娘家的弟弟,身为一个书香世家的文人,见到这些珍稀的古董书画,竟被如此糟蹋,心痛得几乎一口气没上来就给厥了过去。等他老人家缓过气来,就冲到沈云端居住的「流云苑」,隔着屏风大肆教训了一番。
可惜却没有得到沈云端任何关于忏悔方面的只字片语。性情大变的沈云端,虽然还不至于对长上顶嘴忤逆,但不予理会总是可以的,所以舅老太爷的满腔怒火简直像砸在空气里,连个声响都听不到。舅老太爷给气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让小厮给扶回书房,强令丫鬟们把还没惨遭毒手的书画古籍都给小心收起,再不给沈云端任何机会毁掉这些价值连城的历史瑰宝!
如果是以前爱书如命的沈云端,看到心爱的书房变成一间光秃秃的空屋子,定然要找人理论一番的,但现在,沈云端连流云苑的大门都不出了,又怎么会去在乎书房变成什么样子?
流云苑里有一间朝东的角间,三面采光,窗户开得大大的,是个夏天取凉的好地方。夏日时,沈云端每日晨起练字弹琴就在这儿,勉强算是间小书房,但更确实地说,是她的休闲起居室。在这儿写字练指法、看看闲书,在闲书里点评的心得,都是不教外人知晓的;许多练习写的字或文章,常常当日就丢在炭火里烧掉了,不让只字片语有流传出去的机会。
当沈云端病愈之后,再也不出流云苑、不去书房后,她活动的地方,除了闺房,就只有东间这处了,所以丫鬟们端茶送药送饭送点心什么的,只要在正房找不到人,朝东偏间找来,就一定可以找到人了。
而偌大的流云苑,拥有二三十个下人服侍的地方,自从大小姐受伤之后,就再也无法轻易在这儿听到谈笑声,可说连个声响都几乎听不到,像是所有人都同时哑了似的,都轻手轻脚地做着自己的事,如非必要,绝不敢接近小姐所在之处的周围,生怕无端遭受斥责打骂的下场……这样的事,这两个月来,已经发生太多起了,连那些个「二小姐」们、曾经备受敬重的「嬷嬷」们,都无法幸免,被撵出去了好几个,如今也不知被人牙子带着流落何方,想来就不寒而傈。
性情大变的沈家千金,谁的脸面也不给,什么情分也不顾,她不痛快,也不许别人痛快。不想遭受无妄之灾的,还是有多远就闪多远,如今真正能镇得住沈云端的人,可说都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姑、姑娘?」东偏间门外,一名二等丫头极轻极小心地开口唤道。
就在小丫头以为里头的人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正打算鼓起勇气再唤一次时,里头传来冷沉的回应:
「何事?」
「该……该进汤药了。」
「不喝。退下。」
「可……可……」
「嗯?」冷哼声充分表现出不悦之意。
「……是。奴婢这就退下。」如今这府里就这屋子里的姑娘说的算,其他客居而来的长辈们,毕竟不是沈家人,又没捏着奴才们的身契,识时务的当然知道该听谁的。至于主子不顾自己的病体,执意败坏自身,又哪有小小奴婢们说嘴的余地?
听到门外走远的脚步声,东偏间里的人才又继续做着手上的工作——将满桌的纸张一一分类,细细看过,然后再一张张地投进炭火里。
当门外的小婢走近时,她正在看着的那张纸上书写着的诗句,不同于之前迅速扫视过一遍便毫不迟疑地送进火里。这一首诗,是闺阁诗,满篇闺怨,其怨气之浓,用来恐吓任何一位天真的深闺怀春少女,足矣。
她定定看了这诗好久,掩在轻纱下的嘴角略略卷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种花莫种官路旁,嫁女莫嫁诸侯王。
种花官路人取将,嫁女王侯不久长。
花落色衰情变更,离鸾破镜终分张。
不如嫁与田舍郎,白首相看不下堂。(元,郑允端)
不是多么出色的诗,让她凝神多看的,是那显得仓皇的笔迹,浓墨,紊乱,还洒了些斑斑点点的墨渍在留白处,可见在书写这首诗时,心神有多么凌乱。
摊在桌案上的诗词,抄录的都是闺阁诗,一半是浓浓的闺怨,一半是对爱情的期待;半边儿恐吓,半边儿天真,却都是出自同一人的笔迹,倒是难以想像是怎么样性情的人,竟会同时耽溺于这样截然两样情的诗作里,像是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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