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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同行的人,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这些人里,本人最是年轻,想来也最有体力与本钱,一旦我累趴在地上残喘时,相信大家也是同样的惨不忍睹。这样一想,心里顿时安慰许多。
就爬吧!黄山。既然都来了,也上来了,还能说个不字去赖皮吗?
爬呀爬呀爬的──呼呼呼──
「还……要爬多久?」我气喘如牛,端差没在阶梯上吐口血以证明身形这么大一坨的我,其实正被林黛玉附身中,就差那么一口气就要仙乐飘飘的蒙主宠召了。
「不久不久,很近,一下子就到了,我们第一个要看的是XX景,很有名的,来黄山而不看XX景,简直是白来了一趟……」精神非常好的友人,不仅脚下健步如飞,声音更是仿若洪钟,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口气向我介绍沿途美景,企图提振我委靡到不行的精神。
啊……请问,南京的欧里桑都像你这样体力充沛吗?
我实在没力气回应太多,因为眼前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路要爬,我得节省一点。
然后,又是走呀走的,我觉得我已经走了三百六十五里路,为什么那传说中很近的XX景还没有到呢?
「还…还要走多久?我们是不是走过头了呢?」我气若游丝地问。
「没有,就快到了。」回答得非常斩钉截铁。
先生,您的信用已经在半破产的边缘了您知道吗?一个人可以被唬弄一次两次,基本上是不会有第三次的哦,你要了解。
我能如何?只能乖乖地走,拼上我年轻人的志气、撑著我阿婆的身体,不好意思在一票比我年长的人面前哎哎叫……
何苦呢?何苦呢?何苦呢?我何苦走上这一遭?我真是个笨蛋!自讨苦吃的笨蛋!接下来的健行,我在寒风苦雨里继续哀怨。
不记得是看完了第一个景还是第二个景,我对同样喘吁吁的项姐问道:
「项姐,你累吗?」
「还好。」虽然跟我一样喘,可是项姐看来还可以撑很久。
「怎么?你累啦?」王先生(公司大老板)问我。
什么累!简直快死掉了好不好?!可我怎么好意思承认?
呜……只能回头偷偷对项姐说──
「项姐,我已经充份领略了黄山的奇岩妙景,也肯定会终生难忘,我们回去吧!」
这时大陆友人又有话说了──
「席绢小姐,下一个休息处莫约五公里,可我们要是往回走,大概得走上三十公里。既然都走到这儿了,就再忍耐一下吧。」
什么!?回头要走三十公里!!!
二话不说,我乖乖上路,再不谈要回山上旅馆的事!哦-呵呵呵!我是这里面最年轻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没志气的轻易对黄山举白旗不是?!所以我…我……我跟那五公里拼了!
我的力气,也真的真的只剩那五公里了!
到了休息处,也看完一个景之后,我完全不能走了。呜……如果可以,请让我留在黄山深处修行,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们走吧!我已经不…不行了……
「要不,就搭滑竿吧!」看我如此可怜,王先生与大陆友人跑去与出租的人接洽,很快的租来三顶滑竿。王先生、项姐、我,我们这三个肉脚,决定不畏所有人的侧目,坚定的、勇敢的跨了上去!然后──一路对著险峻的路途哇哇叫!我的妈!左边峭壁、右边绝谷,步道只有五十公分宽,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真的「没有了」!啊-啊──啊───老实说,爬黄山的人很多,可是不知为什么搭乘滑竿的人却很少,连那些日本来的老先生、老太太都是安步当车的走著,没人像我们这么肉脚。所以我们很知道羞愧,一路尖叫时,也不会忘了把头压得低低的,不让人认出来──「席绢小姐!」
谁?是谁在叫我?我赶忙止住尖叫,修补著自己所剩无多的形象,然后看将过去──「您是…?」我笑,看著一群正与我们会身的陌生人。他们对我友善的笑著,似乎见过我的样子。
其中一人说道:
「我们是记者,我是XX报的记者,昨天记者会上见过。」
啥?!是记者!「哦!您好!你们也来登黄山呀!」我笑,可是心里在悲泣。呜……穿著雨衣的我全身半湿不说,没化妆且形状憔悴,又、又搭著滑竿,这…这样子居然给人见到了!好──糗!
「祝你们玩得愉快!再见!」幸而人很多、路很窄,不容人耽搁叙家常,很快也就会身过了。只来得及挥手道再见。
然后,我继续尖叫下山。
…………
「黄山归来不看岳」之深意,没上过黄山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从此我何止再不看岳,简直是连看到枕头山都忍不住心惊。
这,就是关于我的,2000年的,在大陆最深刻的一桩记忆。
谁会记得我﹖
她的手好冰,冰得像是冬天。
小女孩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有限的词汇与贫乏的表达能力使得她只能一再的说著──「大姑姑,你的手好冰哦。」
躺在小通舖上的大姑姑只是笑。削瘦到彷如一截枯枝的手臂仍是费力的抬著,拉著小女孩的手不肯放。小女孩的手有著稚儿特有的高温,这是属于健康的温度、这是蓬勃正萌的生命。
健康与蓬勃……对她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呀,纵使她还这么的年轻。
她……二十了吧?还是二十多一点?那… … 是多了多少点呢?
她不记得了,自从生病之后,日子便是重复又重复的在一间又一间医院来来去去,时间变得毫无意义。睁眼是打针、抽血、吃药以及疼痛;闭眼是昏茫、疲惫、疼痛还有泪水。
头发乾枯得犹如稻草;二十岁女孩该有的青春亮丽,随著肌肉的消失也跟著化为一片幻影。她的青春方要来到,就走了。连抬手,都要这么费尽全身力气。
她的病并没有好,她想,是好不了了。
不必医生来说明,也无须看到老父老母背著她拭泪的画面。当她再也起不了身后,她便知道,她的来日,恐怕用十根手指头来算都嫌多。
今日一早,阿爸与阿母来到医院,轻轻对她说著:
「我们要回家了。」
要回家了。她懂。她点头。就像二十年来的每一天那样,她乖巧而顺从的依了天、依了父母,由著祂或他们去安排她,没想过要哭嚎著不公,更不尖啸著要谁给她一个答案。
好久好久没回家了。多久了呢?她躺在小通舖上,努力想著,却总也记不得确切的日子,只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你想要吃什么就跟我说,我去买……」阿母哑声问著,可是没能问完,就在一旁号哭了起来。
「阿燕啊,要不要吃什么?绿豆汤好不好?」阿爸接著问。
「不用,我还不饿。叫小风来陪我说话好了……」每个人都来见她,见了她都是泪眼与哭嚎。她希望… …在 她还没太累到又昏睡过去时,能看到一些天真童稚的,那些属于快乐无忧的表情。
她看到母亲马上走到外头去找人,家里的三合院总是热闹的,永远都有小孩子在笑叫玩耍,听起来好教人心安,世界彷佛太平。
「过来!我跟你说──」门外,她那一向大嗓门的阿母似乎已经将人抓了来,并且极尽所能的压低声音警告著她的长孙女──「你陪大姑姑说话,要是敢乱说什么死不死的疯话的话,看我怎么揍你。听到了吗?!」不忘顺手一捏。
「听到了啦!」揉著黑青的大腿,不快的回道。
她的阿母,向来是孙子眼中的虎姑婆,人人都怕的……她想笑,却没有太多力气。
然后,小风,她的大侄女,来到了她的床边。
怕她太累,阿爸将所有来探望的人都带了出去。一票亲戚全聚在外头窃窃私语,隐约是这样的话题── 还剩几天呀?真是可怜哦……还没有结婚呢!这以后谁祭拜她呀?又不能入我们宗祠……要不要再去庙里请神明回来办个醮会什么的?也许有用……啊我听说有个半仙很厉害,可以去跟神明借寿…… 「小风… …你 几岁了?」她问,试著不去听闻外头那些比打雷还大声的 『 窃窃私语 』 ,她的心… …毕 竟还没真正麻木,仍是会害怕、仍是会感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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