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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怨者(64)

作者:射手作 阅读记录


这之后,冬柏再没在村里捡到半点儿可利用的东西。每当村民们见他两手空空,便不免在背地里挖苦一番,说自己胆大包天,竟把挂职领导的副业给断了。

到了这一年的端午节,村民们对冬柏的反感达到了顶峰。

端午节作为农历“三大节”之一,在农村是要大过特过的,即便穷如西岭村,也免不了要折腾出点儿节日气氛。西岭村过节不在乎玩,只在乎吃,对村民们来说,没有比“吃”更紧要也更实惠的事。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的挂职干部,是要在“吃”上花些心思的。哪怕一年到头什么都没为村里做,这件事也必须办妥。不用山珍海味,也不用大鱼大肉,有点儿实惠东西就行。村民们很在乎这种小恩小惠,越穷越在乎。

因此,那一年的端午节前,当冬柏承诺会让大家过个好节的时候,西岭村的村民们特别期待。

可到了端午节那天,村民们才发现,冬柏只为大家准备了艾虎、香包和五彩绳——吃的倒也有,是他亲手包的红枣糯米粽,只够给老人和小孩儿分的。

村民们便又议论起来,说往年的挂职干部,虽然屁事不顶,但好歹还有点儿关系,能找企业给村里送点儿米面粮油肉蛋奶啥的当慰问品,今年这个干部啥也张罗不来,就是个摆设。

这之后,冬柏再张罗开会,就连村干部也凑不齐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辆小型卡车开进了西岭村。当村民们发现,这车竟是奔着冬柏来的,他们不禁对这位一向低调的挂职干部重生了期待。

然而他们很快便再次失望。因为卡车上卸下的除了冬柏的个人物品,就只有两捆用过的塑料布和编织袋。

从卡车驾驶室里下来的一位小女孩倒是让村民们眼前一亮。车里一共四个人,一男一女,两个小女孩。男的是司机,其中一位女孩显然是他女儿,因为两人长得都很黑,说话都很干脆。那女人看起来和司机不是一家的,模样很清秀,穿着朴素的衣物,领着另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的皮肤像雪一样白。

村民忍不住上前打听,这才知道女人是冬柏的妻子,那个胳膊腿儿像葱白一样的小女孩则是冬柏的女儿,叫冬融。

村民们又私下议论:“看不出来,他竟能生出这么俊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的种?”

转眼到了雨季。

西岭村位于低洼地带,每年雨季,雨水都会给村民的生产生活造成不小麻烦。

这一年的雨水格外丰沛,短短几天,水库的水位就逼近了警戒线。

在密切关注水库水位的同时,有些村民发现了一件怪事:如果是以前,连着下这么大的雨,自家房屋肯定是要漫进水的,搞不好连鸡食盆和化肥桶都要漂起来。可今年只是水过地皮湿,别说房屋,就连院子里都丝毫没有将要被淹的迹象。

直到这时,村民们才终于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淤积多年的排水沟和管渠已经开始重新发挥作用。

他们很快意识到,正是春天里那场由冬柏引发的“抢破烂”行动,有效疏浚了水沟和管渠,这才将大量雨水及时排了出去。

接着他们又发现,山上的雨水顺坡而下,大部分都绕过村子流走,只有很少一部分流进了村里。

原因是在村子外围的几处重点区域,有人堆放了大量装满沙土的编织袋,形成了简易的堤坝。

村民们不是不懂得拦水引流的道理,只是他们一向只顾自家,从没想过在村子外围堆沙袋会取得比在自家门前堆沙袋更好的效果。

正当他们对这一切颇感意外的时候,一间平日里毫不起眼的矮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上面有一个人影,正忙着用木条和旧砖瓦,将一张张塑料布压在房顶。

村民们很快认出,那矮房里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五保户,而那个在屋顶填缝补窟窿的人,正是冬柏。

遮完五保户的房顶,冬柏又扛着梯子、夹着材料,匆匆赶往下一家。

漫天的大雨里,忙碌着的就只有他自己。

村民们又开始议论起来:“原来他捡破烂是为这时候准备的。”

“村外那些沙袋看来也是他堆的。”

“那还用说?”

“看不出来啊,他还真是个干事儿的人。”

倒是也有人挑刺儿:“他给我家邻居修房顶,怎么不去我家看看漏不漏雨?”

立刻就有人反驳:“你家房顶上铺着好几层油毡纸,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家漏你家也不带漏的。”

雨势稍停,冬柏却不得歇,春天里他在各家房前屋后转悠时排查记录的风险点,还有一半没处理完。

伴随着他的奔走,村民们再将他迎进门时,没了假客气,而是用干毛巾和热水表达实实在在的心意。

伴随着他的忙碌,一些村民开始自发加入他的应急抢修队伍,不光有村干部。

伴随着他的坚持,当云开雨霁、万物焕然一新之时,西岭村也渐渐迸发出生机与活力。

若说冬柏是推动西岭村改天换地、脱贫致富的先行者,似乎并不为过。

或许没有当年的冬柏,便不会有今日之西岭。

不过,包括西岭村的人在内,从来没有人承认这一点,甚至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冬柏在西岭村的任期实在短暂,他都没能待到任期满的那一天。

假如现在有人向西岭村人提起冬柏的名字,年轻的村民一定没有印象,稍微上点儿岁数的、记性还不那么差的,或许会勉强想起——

“噢,就是那个掉水库里淹死的挂职干部吧?”

第42章 西岭往事(下)

那年夏天,冬柏在西岭村的工作虽然打开局面,却并未在当地政界掀起半点儿波澜。一方面是因为时间尚短,组织建设和经济发展的实际成果还不明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冬柏不喜张扬,尽管写得一手好材料,拍照也很擅长,他却不愿做那些虚头巴脑的表面文章。

如此一来,那些费尽心机将他下放到西岭村的人,便开始渐渐将他淡忘。

这些人之所以排挤冬柏,是因为冬柏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

假如冬柏可以一直不被这些人想起,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不过,从没有人将那起悲剧同这些人联系在一起,包括冬柏自己。

直到多年之后,他的记忆被重新拾起。

那一年的初秋,省城一位记者来到西岭村。他非为采访而来,而是为吃而来。他最初的目的地也非西岭村,而是西岭水库。这位记者来K市走亲戚,听说西岭水库的鱼小有名气,正值鱼肉肥美的季节,他便随亲戚来水库钓鱼尝鲜,西岭村因此成了他的意外发现。

当年的西岭村虽然远未展现出今天的休闲旅游胜地形象,却也多少透出一点古朴清新的格调。

这当然要归功于冬柏。尽管他没能力帮西岭村争取资金改造房屋、升级道路,但他发动村民修缮场棚、粉刷院墙,把村里的主要道路平整得稳稳当当,特别是大大改进了村内的杂物堆放和垃圾清运方式,使得本就依山傍水的西岭村一改往昔的灰头污脸,并将一位颇有眼光的省城记者吸引到跟前。

记者进村的时候,衣衫破旧的冬柏正在排水沟里撅着屁股掏落叶,两人便分别以彼此眼中的游客和清洁工身份完成了一次浅谈。

“这地方应该发展旅游,休闲旅游,”记者说,“把餐饮、垂钓、绿色采摘融合着搞,效果肯定好。”

被点破思路的冬柏心下欢喜,乘兴留记者在村里吃顿农家饭,吃货记者欣然同意。于是刚钓起的水库鱼很快滑入田园土灶,配上农家酱菜和豆饭发糕,差点儿把记者的肚皮撑爆。

一个月后,由冬柏策划、西岭村集体兴办的“西岭农家食堂”正式搭起炉灶。该食堂并未大兴土木,只利用了村子里的一趟闲置房屋;也未聘专业大厨,灶前忙活着的皆是本村的勤汉和巧妇;更无需专门备料,但有客来,房前院后尽是现成的好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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