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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怨者(13)

作者:射手作 阅读记录


远处响起了火警声。铭久循着声音眺望,消防车离这里大概还隔着好几条街。

但就算此时消防车已经开始救火,铭久也大可放心。只要死神经手,两位受怨者便绝不可能获救。

附近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铭久朝天台下看了看,围观者人头攒动,一齐望向十八楼,那里有一扇刚刚打开的窗口。

一男一女正在那里大声呼救。黑色的烟尘如同火兽的爪牙,正狂暴地钳住他们的身体,封住他们的眼睛,扼住他们的鼻喉。橘黄色的火舌随即带着高温而焦臭的口气蠕动过来,想要立刻将他们卷入深渊巨口。

消防车已经驶入小区,但因消防通道上尽是违停车辆,急切间开不到发生火灾的那栋楼。

铭久一边盯着十八楼,一边盘算着距死亡执行结束还有多长时间。

火舌已经舔到窗口,那对男女停止呼救,开始争吵、推搡,甚至大打出手。

楼下的围观者不明就里,距窗口相对较近的铭久却听得真切、看得分明。当他发现,那两人之所以争执,竟是为了将最后的生还希望推给对方时,他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受怨者信息,找错了死亡执行对象。

因为,向这对男女施加咒怨长达七年,并最终让他们陷入今天这般绝境的那两位施怨者,正是他们彼此。

第9章 同林鸟

与高木的初次见面,陈鲁的想法是:还不算太差。

看到陈鲁的第一眼,高木的想法是:就这样吧,就她了。

牵线搭桥的人走后,两人简单聊了聊,迅速统一了阶段性人生目标。

回家后,陈妈评价高木:看着挺稳当,工作也不错,但是个子太矮,长得还显老,目测三五年之内发际线必定退到后脑勺。她劝女儿别着急,再找找。

陈鲁说,我从来都不着急,着急的是你。我已经找累了。

高妈也不希望儿子将就:那女孩模样不算俊,看着不待亲,而且她妈一看就是个小市民,你要跟她结婚,将来肯定闹心。

高木说,你和我爸也是小市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于是没过多久,两人便在一个飘着雾霾的日子去民政局登了记,又在一个阴雨天办了婚礼。

新婚当晚,喜气由浓转淡。两人躺在床上,一个望着吊顶,一个看着吊灯。

陈鲁说:我一直觉得婚礼很麻烦,但没想到这么麻烦。

高木说:结完婚更麻烦。

陈鲁问:那你为啥还结?

高木说:不结也挺麻烦。

陈鲁说:还真是。

高木说:其实问题不在于为啥结婚,而在于为啥是咱俩结婚。

陈鲁问:这个问题不应该在结婚前就搞明白吗?

高木说: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陈鲁说:因为咱俩价值观相同,目标一致,都怕麻烦。

高木问:反正和爱情无关。

陈鲁说:我受过情伤,对爱情不抱希望。

高木说:我也一样。

陈鲁问:你也有过情伤?

高木说:我现在也有情商。

陈鲁笑:所以你的答案应该也和爱情无关。

高木说:但既然咱俩搭了伙,这日子就算不往好了奔,至少也不能往差了过。

陈鲁说:不错。

然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完成了结合。虽说当初他们是和各自的原生家庭赌气,将就着走到一起,但没准儿假以时日,彼此之间也能磨合出亲情和爱意。

结婚那年,陈鲁三十四,高木三十三。

婚后头两年,两人的生活比较平淡,大部分时间都是各忙各事、各上各班。虽然独处时间有限,却无碍彼此之间提升默契、增进好感。高木心细,便负责刷碗擦地洗衣,也不劳陈鲁操心检车缴费之类的鸡毛蒜皮;陈鲁爱吃,便负责三餐,一周煮七次面条,一个月做三十回炒饭,高木不但不挑,腰围还粗了两圈。

转折出现在婚后第三年。

早在与陈鲁结婚前,高木就已经对他那份体制内的工作产生了厌烦。他与陈鲁讨论过辞职创业的想法,陈鲁不仅理解,还给他提供了不少宝贵意见。那一年高木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便毅然丢掉了铁饭碗。陈妈知道后,自然要和女儿抱怨一番,说本以为他是个稳当人儿,没想到竟看走了眼,这么大事儿不跟老人商量,简直无法无天。陈鲁说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儿,我同意就行,不用你们拍板。陈妈一听更来气,说不用我管,好,等他创业不成,挣不着钱还赔钱,看你咋办。陈鲁笑,说那怕啥,毕竟我收入稳定,且数额可观。陈妈气得直跳脚,说他要是赔得大,你那点儿收入哪够填?陈鲁翻翻白眼,说显然我没有遗传你的悲观。

陈鲁并非只是嘴硬,她打心眼儿里觉得高木的创业一定能成。

一开始,高木的创业的确很顺利,与人合伙成立的公司在短时间内就取得了不错的业绩。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部环境出现变化,公司的收入和利润增速逐步放缓,有两个月还呈现小幅下降。

高木认为这样的浮动很正常,他主张稳扎稳打,只要各项经营指标还处在合理区间,就继续以不变应万变。可他的合伙人们却不这么想,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调整,以适应无法预测的外部环境。

于是就有了分歧,有了叛离。

那一年正好是高木的本命年,他第一次觉得,本命年犯小人,这话很有道理。

公司的框架崩散,投资锐减,业务中断,稳定不变的只有房租和贷款。

还不到年底,高木就将公司关了门,躲在家里,筹划着东山再起。

这期间,陈鲁也承受着巨大压力,但她没有说——这对于一向嘴快的她很难得。她只是默默收敛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不再计较吃穿,不再讲究妆扮。

高木在家一待就是俩月,他的事业一直没有重启的迹象。

他越来越消极,无论对什么事都消极。创业初期,即便比辞职前更忙碌,他也能做到内外兼顾,一点儿也没撂下分内的家务。可这俩月,他得了闲,却开始犯懒,家务活越干越少,精细程度也不如从前。

陈鲁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怕对高木形成刺激。

都是暂时的,她想,很快就会好起来。

然而现实却像是故意和她的愿望作对,没过多久,她便在一次外出中遭遇了意外。由于下雪结冰,她在下过街天桥时滑倒,从高高的台阶上跌落,头上磕了一个大口子,右臂和右腿都严重骨折。

单纯从经济的角度看,这次意外并未给她和高木造成损失。因公外出,又有保险,再加上亲戚朋友的礼品和红包,不仅医药费一分未掏,还多得了不少。

从身体健康的角度看,尽管伤势严重,但好在医学发达,陈鲁的自身体质也不差,因此虽然要忍受很长一段时间的疼痛和不便,倒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经此一事,高木的情绪变得愈加烦躁。最开始,他对陈鲁当然是心疼的,恨不能替她承受那些疼痛。可是时间一长,陪床的辛苦和单调,以及对事业的担忧和焦虑,便纷纷将他笼罩。

我也知道你疼,但你就非得出声吗——有时候,他正沉浸在对事业的构想中,或是正在和潜在的客户通话,陈鲁不合时宜的呻吟会惹他懊恼。

白天一趟洗手间也不上,晚上却要上两三趟,这是想折腾死我呀——每当不得不从睡梦中挣扎起身,他的心里都满满的负能量。

某天晚上,他帮陈鲁解完手后,辗转半天都无法继续入眠,头脑又昏又沉,仿佛在一刻不停地旋转,一个念头就在这种不受控制的混乱中忽然闪现:

要是她那天摔得再严重一些的话,或许我现在就轻松了吧……

只一瞬间,他便在脑海中用力抹去了那冰冷的画面。

只一瞬间,他的这个怨念就被咒怨死神感应到,并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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