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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专署大院的岁月(95)
作者:毛若眉 阅读记录
冯莹顿了顿,接着说,“我这人呢,命不好。本来我在幼儿园干得好好的,那晓得六二年全国大精减时,我身体有点小毛病,就被精减啦;六四年幼儿园把我又要回去,当临时工,只干一年,六七年清理临工时,又被被辞退。”
冯莹说到此,声音有些哽咽,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肖队长,你不晓得,这么多年来,我一想起我一次次失去工作,心里就像刀子绞。”
肖静此时什么都明白了,但她不好说什么,只能对冯莹点头:“哦,是这么个情况。”
“肖队长,我那时不跟老赵来专署的话,我肯定也跟罗珍他们一样,是国家干部。”
冯莹说时,一双泪珠“嗒”的一声掉在地下。
“哟,冯莹,你看,我今天一来就把你惹哭了。”肖静拍了拍冯莹的手,笑道,“算了,这些事已过去几十年,就不想了。也许你们家,还正因你当了‘后勤部长’,才搞得这样好。我先听刘专员说,你们家孩子都很有出息。”
赵彬见肖静这样说,就接她的话说道:“我们家的孩子,学习和品行是还可以,但我认为,孩子们真正不错的是,个个身体好。孩子们能健健康康地成长,这与冯莹的照顾分不开。那些年,我们这里流行脑膜炎,专署和地委都有孩子夭折,我们家的小孩没一点事。流行小儿麻痹症时,冯莹也是让孩子们顺利躲过一劫。我们家五个孩子,从小到大,除了生感冒,和出疹子,其他任何病没患过……”
冯莹第一次听到赵彬这样评价她,如在平时,她会高兴得不得了,但现在她不想听他说这些,就摆手打断他的话:“肖队长好不容易来一次,你老说这些,有么子意思。”
冯莹侧过脸对肖静说,“肖队长,你不晓得,我好想你哦,经常做梦梦到你。”
肖静笑道:“冯莹,你说起做梦,我有好几次梦到,五二年我和郑局长去你们家,接你进城跟赵主任结婚,你哭哭啼啼不肯走,怎么劝,都不行。后来,我只好拉着你走,可走到河边时,你突然挣脱我的手,跑不见了。我一急,就急醒了。呵呵……”
肖静这时想起郑勇,就望向赵彬问道:“赵主任,我听他们说了郑局长的事,当年郑局长犯作风错误,应该有迹象,你怎么没提醒他?”
赵彬说:“我跟老郑虽住一个大院,但平时,都各忙各的工作,见面不多;再说他这事发生得早,我也是十年后,他受处分时才知道。”
肖静问:“怎么十年后,组织才处分他呢?”
赵彬朝冯莹指了下:“问她。”肖静十分诧异地望向冯莹。冯莹暼了赵彬一眼,就把她和吕娘当年怎样帮郑勇隐瞒生私生子的事,对肖静叙述了一遍。肖静听了说:“没想到你这么仗义。”接着说,“郑局长其实是个蛮好的人,可惜不该犯这个错误。”
“是的唦。郑局长如不犯这个错误,夏姐和几个孩子,也不得吃那么多的苦。”
“家里怎么就只你和赵主任两个人?”肖静问冯莹。
冯莹说:“老大结婚搬走了;老二、老三和老五在外地读书;老四的单位,给他分了间房子,他经常加夜班,回来不方便,就搬到厂里住去了。”
肖静点头:“哦,是这样。”
肖静说时,看了眼手表,见九点一刻了,就对赵彬和冯莹说:“赵主任、小冯,我得回去了。”
冯莹拉着肖静的胳膊:“才九点多钟,还坐会,肖队长。”
肖静笑着说:“明天,我们聚会时再聊吧。”
赵彬也留肖静还坐会,肖静说:“我现在晚上话说多了,睡眠不好。你们也早点休息。”说时,起身跟赵彬和冯莹握手告别。
肖静见赵彬和冯莹跟着她出来了,就把他们拦住:“你们莫送,我走得快,一会就到了。”
赵彬和冯莹坚持要送肖静,他们把肖静一直送到专署大门口。回来的路上,赵彬对冯莹说:“明天下午,你不要做饭,我们去招待所吃。”
冯莹不吭声tຊ,只顾阴沉着脸往前走。赵彬见状,不再言语。
冯莹一到家,胡乱洗漱了下,就躺在床上,开始想先肖静问赵彬的那句话,“那她怎么没工作了呢,她的调函是我亲自写好,递给你的,出什么事了吗?”接着想到,赵彬当时听了肖静的话,神情是那么的紧张,答话是那么的结巴。她跟他结婚几十年,还第一次看到他跟别人说话,如此局促不安。这只能说明他心里有鬼,说明他干了坏事!冯莹又想到,当年肖静要是没调走,她不会失去工作!因肖静来石谷开会或办事,肯定要到家里来,肖静如晓得她没了工作,绝对要过问,要干涉。也许赵彬正是晓得肖静调走啦,才敢毁了她的调函。他是怎样毁的,是撕啦,还是烧啦?思及此,冯莹的心就像刀子割得疼。其实当年,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赵彬在她工作调动上做手脚,可每次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太那个啦。她对赵彬虽有这样那样的意见,但她始终还是认为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觉得他是不会做这种恶劣事的。但结果呢,结果他还真这样做啦!想到这里,冯莹气恨难忍的在心里大声叫起来:我要找他算账,我要找他算账,我要找算账!他把我害惨啦!他怎么这么坏呀!
她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披上衣服,准备冲进书房,去质问赵彬,问他,为么子要把她的工作搞脱!为么子要毁掉她的前途!为么子要让她受那么多精神折磨!她将两只脚踩在地下找鞋子,找到一只鞋,另一只不见了,她弯腰朝床底下看,只见那只鞋,跑到床下老里面去了。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脱鞋时,心里有气,把鞋一脚踢进去的……她顾不得多想,只好爬进去把那只鞋子拿出来。当她站起来穿鞋时,忽然感觉好累好累,像干了什么重活样,特别是心脏“突突突”地跳得老高。她坐在床缘,用手捂着胸口,准备等心脏稍微平静了,再去找那个人算账。可就在这时,她骤然想赵彬的心脏,赵彬有心脏病,医生说过有冠心病的人,受不得刺激,病人如情绪激动,会诱发心绞痛,严重的可以导致心肌梗塞。“唉!”冯莹往床上一倒,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她又叹了口气。
赵彬回到家后,径直走进书房,伏在桌上,继续写材料。前时,他到几个主要产茶区去搞调查,发现大部分茶园在管理上,都存在重采轻管,茶树老化,缺株断行,病虫害防治不力,产品单一,而导致销售率降低的问题。他回来后,就开始动笔写《茶园管理存在的问题及对策探讨》。准备把这篇文章,发在农委《情况反映》刊物上。虽说,这份材料,不一定马上要写起,但他写文章历来有个习惯,只要提笔开了头,就一定要尽快写起,绝不拖着。
这晚,他写到十二点过了,才洗漱上床休息。为不惊动冯莹,他没拉亮灯,摸索着脱了衣,躺下时,朝冯莹望了眼,黑暗中,他感觉她是面墙而睡的。
赵彬躺下后,久久不能入睡,他脑子里在想今晚肖静来家里的事。本来肖静的到来,令他十分高兴,毕竟是多年不见的老战友。可是,他当时只顾高兴,而把有件事给忘了,这才导致他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肖静无意将他埋在心里几十年的隐情,一下子揭开了。自己当时既尴尬又难受。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他觉得这事早袒露早解脱。几十年来,他为当初犯下的错,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负疚感。平时他只要一想起这事,就要强烈地谴责自己、怨恨自己。有时,他为了摆脱这个烦恼,甚至想对冯莹坦白一切。可他又知这样做的后果是:冯莹如知道了真相,肯定愤怒至极,肯定把他看成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人,肯定要跟他大闹离婚;如刘哲和同事们知道这事后,又会怎么看他。正因有这些顾虑,他才不得不把这个错事,深深埋葬起来。有时,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失足成千恨。他想着想着,不觉回忆起那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