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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在镜中(13)
作者:无人问镜 阅读记录
戚粼扒着门边挥手:“明天见。”
谢昭然听到郑砚澜的称呼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关上门的瞬间不再掩饰:“你们这套过家家的把戏还要演多久,也不嫌肉麻。”
戚粼看着她没说话,不一会儿就奇异地笑了起来。
“我们没演戏啊。”她用一种懵懂的语气说,“郑砚澜只是在叫我的昵称而已,赵阿姨也这么叫我。很多人都有昵称,这有什么问题吗,妈妈?”
谢昭然没料到她会顶嘴,怔了两秒才轻蔑一哂:“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戚粼不多话,径直回房。
谢昭然看着这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不愿承认自己目睹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锐利蓬勃的眼眸和不经意流露的伤感。
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戚粼拥有一些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情感。
这发现让谢昭然不安。
她并未如愿成为优越且与众不同的人,行至中年变得庸碌而面目模糊。年轻时未能实现的夙愿从此寄托在血脉相连的女儿身上,谁曾想迎头撞上孩童直白赤裸的情感诉求就像被开水灼伤,逃避和排斥是她唯一的应急处理方式。
作为母亲始终学不会细腻温和的回应,眼下的她拒绝一切文艺。
因而前段时间,在戚粼问到“妈妈,你和爸爸从来没有给我取过乳名吗”的那一刻,谢昭然的脑海里同时浮现两个画面——
一为自己年轻时自作主张去警局将“谢杏芳”改为“谢昭然”,二为父母和孩子其乐融融,爸爸妈妈宝宝亲昵亲密非比寻常。
前者回忆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青春期情绪的呕吐物,后者想象因反衬出她表达感情的溃败而同样令人作呕。
戚粼想要的答案越多,她就越匮乏。但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匮乏,故而选择对戚粼进行打压。
“怎么,”她语气不善地说,“你对你现在的名字不满意?”
“没有,”戚粼摇头,“只是问问。”
戚粼对称呼之类的问题不算在意,在她更小一点的时候,也很愿意父母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好像这是一种属于大人间平等的契约。
但很快她发现这代表不了什么,她也不会因此变成在父母面前自由平等的大人,于是她像逆行生长,开始后知后觉怀念不存在的、无间的亲子时光。
但问题出口前她心里差不多已有答案,因此真的“只是问问”,不过为假设添一个佐证。
却不知又戳到谢昭然哪里命门,惹来一通责备:“这有什么好问的,真不知道你整天脑子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又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想赶时髦?”
戚粼不解,乳名跟时髦有什么关系?
数落还没停:“戚粼这个名字多好,戚粼麒麟,凤毛麟角,听说过吗?爸爸妈妈想让你成才,对你寄予厚望才给你取的这个名字,你tຊ倒好,不理解父母苦心还挑剔起来了......”
戚粼都不知道她怎么能借题发挥到这么远的地方,属实百口莫辩:“我没有......”
“你最好是没有!整天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搞搞学习!”
谢昭然不等她把话说完便猛地站起身,嫌弃似的使劲拂一把空气,兀自进了主卧。
留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的戚粼独自站在被负面情绪轰炸过的角落。
难过和屈辱同时在心里排山倒海地交织。
戚粼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她默念自己的名字许多遍,重复到陌生,仿佛这姓名与她毫无干系,才回到房间。
拿出新华字典,随手翻开一页,入目第一个字便是“沛”,释意“充足、盛大”。
就是它了。
戚粼关上字典,决定从今天开始,她不要姓,也不要承载父母期望的名。
她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叫沛沛。即便被人嘲笑可怜幼稚,也是独属于她的年幼的意志。
她没有大肆宣扬自己有了新名字的事,只在第二天将此事告知了郑砚澜,没有原因,只有结论。
她不说,郑砚澜也不问:“好的,沛沛,那你原来的名字还能叫吗?”他解释,“有的场合可能叫大名更合适。”
“能、能叫,你想叫哪个就叫哪个吧。”戚粼本就只是例行通知一下好友自己所做出的重大决定,并无干涉对方言行的意思。
郑砚澜毫不怀疑、完全顺从的态度反倒让她有些踟蹰,“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取新名字吗?”
面对她的疑问,郑砚澜很轻缓,甚至近乎妥协地笑了一下:“我问你你会说吗?”
戚粼因此出现短时间的怔愣,感到别具一格的陌生:“郑砚澜,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好像大人啊......”
“是吗,”郑砚澜对“大人”没什么特殊情结,比起这个,他更关心,“你不开心吗?沛沛。”
——像箭矢洞穿心脏。对视一瞬,戚粼率先眨眼转移视线。
片刻,“嗯,有一点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说完脸又往旁边偏转几度。
“为什么?”
戚粼沉默,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解释自己的情绪感到难以启齿,也因为心事太多太复杂而不知该从何说起。
郑砚澜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强求,他掰开戚粼攥紧的拳头:“不开心要说。”
“嗯,”戚粼胡乱点头,脸还是没转过来,“你说话越来越像大人了。”
郑砚澜问:“是好事还是坏事?”
“嗯?”
“我像大人这件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戚粼迟疑了有半分钟:“不知道。”又过了几秒,“发生在你身上的话,是好事吧。”音量骤然变小,“毕竟你哪里都挺好的......”
变成大人也会是很好的大人吧。
她听见身旁有短促的笑声。
“其实你有时候也挺像大人的。”
“啊?”总算面对面,戚粼迷惑道,“为什么?”
“因为你心里好像藏着很多秘密,”郑砚澜走近一步,眼神像观察她很久,“表面却总若无其事。”
若无其事,戚粼注意到他的用词。老师上一周才教的成语,郑砚澜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
被人当面指出“表里不一”,戚粼意外地并不感到窘迫,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学他一样问:“那......这算好事还算坏事?”
郑砚澜沉吟片刻,像在思考措辞:“可能算,新鲜事。”
“......”
大概是照顾我的心情,不好说实话吧。戚粼十分信任两人的友情。
于是她半开玩笑,像自吹自擂也像自嘲地解围:“你是想说以前没见过我这样的人是吧?”
“嗯。”郑砚澜没有否认,但他似乎也没有领会这句话的玩笑性质,忽而释然的语气就像在回答另一个问题,“现在见到了。”
第10章 真假末日
“你是末日后出生的小孩。”赵知华介绍郑砚澜的来历时说。
“就是千禧年后。”郑砚澜翻译后转述。
“那你相信世界末日吗?”戚粼绕回去。
郑砚澜一心两用,边写题边回:“你相信圣诞老人会给你送礼物吗。”
“......世界末日和圣诞节能一样吗?”戚粼放下笔分析给他听,“圣诞节每年都有,多数人只要经历过一次就知道真假。而世界末日的效力在未来,没有人能断定未来的真假,在它来临的前一刻,全人类都在等待同一个结果。”
郑砚澜静了两秒,又重复一遍赵知华的话。意为上一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末日已成为过去,而世界丝毫不受影响,仍持续运转。
“赵阿姨会这么说,应该是觉得这样比较浪漫吧,末日后的新生之类。”对话逐渐走向辩证,“就因为过去了人们还活着所以才是假的,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个真实的末日,就像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把世界末日和浪漫联系到一起,郑砚澜评价:“听起来你很期待。”
“我只是好奇,”戚粼纠正,随即发散话题,“如果明天就是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你会怎么度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