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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里(52)
作者:东以野 阅读记录
他该是怎样的悲恸呢?
麦穗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调出号码,还没摁下拨通键,对面的电话先一步打进来。
熟悉的数字跳动,手机系统还没反应过来,麦穗早点下接通:“芜莓她……”
“我已经在路上了,徐向松开车。”谢冯笙的声音冷淡低沉,麦穗却听出槁木死灰的弦外之音。
那昭示着暴风雨的登临后,玉石俱焚的决心。
他说:“我已经通知荣叔,让他过去接你,宋姨也一起。”
麦穗启唇,意料之外无声无息。她犹如被人扼住咽喉,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该说什么呢?
安慰吗?
她真的做不到。
此刻无风亦无雨。
一滴眼泪悄声滚落,砸在脚尖前的地面上,荡出粒粒尘土。
麦穗再难克制,抽咽一声:“我会尽快赶过去,你,等我。”
电话没有挂断,她却听不到回音。
一辆黑色宾利停靠在面前,副驾驶位车窗降下,麦穗稍稍弯腰,看清荣叔的脸。
他罕见没有注重豪门管家的礼仪修养,言简意赅抛出五个字:“小麦,快上车。”
与此同时,听筒那头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重重砸在她的耳侧,掀起惊天波澜。
——“芜莓的死,不是意外。”
第33章 月照逢生
麦穗赶到疗养院的时候, 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平日空荡荡的车位也停满黑色豪车。
当年冯有仪难产的消息流传甚广,虽有谢冯笙及时出现, 制止了谢平清罔顾人伦的卑劣行径, 但外界似乎仍旧心照不宣地默认, 早产生下的女婴先天不足。
即便有谢家不吝钱财,真金白银地娇养着,恐怕也活不了太久。
这样的误解导致媒体记者对谢芜莓的关注度很少, 否则麦穗也不会在半年前才知道有这位妹妹的存在。
或许这背后有谢冯笙的推波助澜, 毕竟无人注意更适合她休养。
那么现在, 当年医院楼下围堵的盛况重现,又是谁的手笔呢?
麦穗无暇多虑, 她神情恍惚,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挂断电话前, 谢冯笙那句话——
“她的死不是意外。”
汽车泊至疗养院正门, 麦穗当即推开车门,踉跄着朝病房走。
两侧墙壁淡粉, 迎面逆光走来一位身穿浅蓝西装,容貌靓丽的女人,谢檀温。
“二叔在, 去看看吧。”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简单一句话中透露出充足的信息量。
谢平清又在?
无怪乎麦穗多想,方才谢檀温神情,俨然亦有同感。
事情紧急, 麦穗没再客气地做那些虚礼,微微点头当做问好, 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病房内。
靠枕撤去,轻薄白绸布取代厚重羽绒被,羽翼般覆盖着单薄的身体。
麦穗怔忡往前挪动两步,瞥见那张再无血色的脸庞。
谢芜莓双眼紧闭,脸色泛黄,平静躺在病床上。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要真正与这位天真烂漫的纯善少女道别再见了。
眼泪泄洪般滚落,被麦穗抬手抹去。
睫毛承受不住湿润后的重量,垂落毫厘,模糊了视线。
繁琐陈设撤去,谢冯笙坐在病房内唯一一把椅子上,缄口无言,将那只冰冷的手牢牢握住,不许任何人打扰。
直至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蓦然回神,嗓音嘶哑,“过来再见最后一面吧。”
谢冯笙起身,正欲将座位让给她。
“芜莓是早产儿,本就体弱多病,这些年来谢家耗尽心血,让她多这个世界上存留十七年,已经算是上天的恩赐了。大家一一告别,让她安安稳稳走完最后一程吧。”
开口说话的人便是谢平清。
他的语调稀松平常,全然不似一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那双桃花眼神采奕奕,淡淡扫过屋内所有人,仿佛一条栖息盘踞在隐秘角落的毒蛇,伺机准备狠狠咬上阻碍他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讲这句话。”谢冯笙斜睨他一眼,冷冷回应。
谢平清轻笑:“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谢芜莓的父亲,我才是她的第一监护人。”
他故意在‘父亲’和‘监护人’两个词语落下重音,制造冲突的意图明显。
“谢平清,你是忘了当初的约定,要撕破脸吗?!”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冯成山大步流星走进来,带着怒气的声音如雷贯耳。
不等谢平清反应过来,瘦削老人已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掌风凛冽,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常年劳作,冯成山身强力壮,掌心生出厚厚一层茧子。
这一巴掌,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谢平清打得侧身后退半步,脸颊红肿,嘴角溢出血迹。
屋内除闻讯赶来的谢家直系亲属外,还有听从谢冯笙吩咐安排的保镖。
他们维持背手而立的姿势,面容冷酷,直直盯着正前方,熟视无睹。
可各怀鬼胎的人却与之截然相反。
谢檀烨两手环胸,慵懒散漫倚靠着墙壁,唇角漾起弧度,表情微妙,一副光明正大看戏的模样。
其父谢平城见状,无声走过去,反手用指节拍打他的臂膀,凌厉目光无声威胁,要他站有站相,摆正应有的姿态。
谢平清捂着脸,愤恨望向眼前屡次给他找麻烦的老人。他的胸腔起伏剧烈,颧骨鼓动,死死咬紧后槽牙。
“岳父,您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劝冯生早做打算,尽快让芜莓入土为安,有什么错!”
从十七年前女儿英年早逝起,冯成山不会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年老之人情绪不能大起大落,谢冯笙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再听凭谢平清辩解,“芜莓的事我当然会安排好,不劳烦父亲费心了。”
麦穗紧随其后,托住冯成山的胳膊,将他扶至椅子落座,平息怒火,“外公,您消消气,保重身体,后面几天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冯成山抬手,揩去眼角沟壑间溢出的泪水,叹息着点头,“这是造了什么孽!”
—
谢际中带着管家姗姗来迟,迈入病房时,荣叔已打理好一切。
专用护送车停在疗养院正门,入殓师替谢芜莓整理妆容,麦穗为她换上衣服。
谢冯笙深吸一口气,将她抱上担架床。
准备就绪,谢芜莓人间旅行的最后一程,目的地——麦城。
这源于当年冯成山与谢际中的约定,谢芜莓死后不葬入谢氏陵园,而是跟随冯有仪,回到母亲的故乡。
谢平清咽不下这口气,跃跃欲试妄想再生事端,被父亲横起虎头拐杖,照着腿弯处施力敲打,这才作罢。
谢芜莓生前长住疗养院,没有朋友玩伴,如来时一般孑然一身。
墓前好友凭吊没有合适的人选,荣叔将这一消息告知麦穗后,她独自沉默许久。
这一天晚上,吊唁亲属离去,麦穗百般犹豫过后,躲进冯成山的书房。
她端坐在书桌前,取出一叠樱粉色信纸,提笔写道:
谢芜莓,我最亲的妹妹,最爱的朋友。
你生于盛夏,如同炎炎烈日温暖着相逢的每一个人。你像朝阳鲜活,似春雨柔和,偶尔也会有些青春期女生独有的小脾气,霸道娇纵却可爱。
或许我从来没有讲过,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开心且有趣。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陪你去花园散步,你一板一眼地询问:人真的有轮回转世吗?
我说:或许吧,也有可能会变成头顶的一颗星星。
你表示这个回答太老套,而后奔跑着去采摘野花。
但是现在,我想修改一下这个答案: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世界,并且乾坤既定。每位成年人都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来世,而你会成为我一母同胞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