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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仙境(58)
作者:三鼓作气 阅读记录
有些偏僻小地方的女人,平日里务农为生,缺钱时才会做些皮肉生意,贴补家用,和青楼中专事此道的娼妓不同。想来项姨和他们此刻扮演的娼妓都是前者,才会格外关心种田的事情。聂臻心里忖度着,又听一人笑嘻嘻道: “项姨你怕什么,田里没收成,自然有别的办法吃饭。”
说完,众人都跟着不怀好意地笑,眼睛在她身上肆意逡巡。
项姨笑啐了一口,上去拧他的嘴,挺着水蛇般的腰肢,任凭众人打量。
这回迎神一定出了什么事,和以往都不同,才让它成为项姨最深刻的记忆。
聂臻插嘴笑道: “怎么不怕。都吃不上饭,我们能好到哪里去?这样连着旱下去也不是出路。”
他不敢说得太详细,怕像郭泣露一样说错了话,引起众人疑心。
一个唇边长着大痦子的男人斜了他一眼,两片肥厚的嘴唇咧开,伸手就要来摸他的脸,嘴里道: “放心,有我一口饭,就——嗷!”
不知哪里飞来一块石头,打在他小腿上。大痦子吃痛地跳了一下,转头四顾道: “谁干的?给我出来?!”
众人都疑惑地看过来,往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不知情。聂臻也跟着退开,余光看到周荣的脚稳稳站在旁边,将石头被踢开后留下的空缺掩平,不由忍着笑道: “怎么了?”
大痦子怀疑地上下看了他两眼,似乎觉得他不像,又扫过最前面的无双,见她看热闹看得最投入,面上还带着笑,顿时脸色一阴,一把抓住她手上的铁枷,将她拉到跟前,怒道: “小婊子,是不是你?敢用石头扔你大爷,你当我没看见?”
无双打哈欠打到一半,猝不及防被他揪了过去,一下睁大了眼,道: “我哪里敢!”
见她扭过头来,聂臻心里一紧,以为她要指认周荣,却见她对项姨道: “姐姐你给我评评理,我一直都在边上站着呀。再说了,谁会存心拿石头扔人,说不定是你自己不小心,把石头踢起来了,何苦赖到我们身上。刚刚还说我们连大太阳都禁不住,怎么这会儿又疑心我们身手这么了得,还能众目睽睽之下飞石伤人。”
她身子一拧,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挣脱了那个大痦子,躲到了项姨身后, “姐姐你说是不是。”
项姨果然上去替她开脱了几句,大痦子身后几个男人也和稀泥,让他消消气,少跟他们计较。
无双得意地看了聂臻一眼,趁着项姨和那几人周旋,悄声过来道: “大好人的朋友也是大好人,你们朋友成了仙境主人还很照顾姐妹呢。”
抬神像的人出来后,队伍继续向前走。出了镇子,路边的人家开始稀少,荒草则越发茂盛,比枯黄的庄稼还要高。没有一丝风,一切都很寂静。
偶尔有乐声从几里地外飘过来,一阵松一阵紧,带着不甚协调的节奏。毕竟是酬神的音乐,和给人听的大不相同。
正午的太阳一点点偏西。
蜿蜒的队伍在黑色的山野间挪动着。无常踩着高跷立在其中,木质的手从破烂袖管中伸出来,面容模糊,像是暮色中的赶羊人。
扬灯牌的人点起了蜡烛,舞龙正式开场了。白天太亮了,气氛不到,晚上点起灯才好看。灯牌上彩绸飘飘,光辉夺目,两条龙在空中翻转腾挪,让人应接不暇。
赶了一下午路的乐师也重新振作精神,大镲,小镲卖力地敲,应和着鼓点声。
信众手里的的香点燃了,香头在黑暗中连成一片荧荧红光。
前面是蒿里村,进村要先过一座桥。队伍又慢了下来。聂臻和项姨说了几句闲话,道: “桥下的水都干了。”项姨点头不语。聂臻以为套不出什么话时,她却开口了, “这桥名字没取好。叫什么背仙桥,好好的风水都给坏了。”
聂臻把“背仙桥”念了一遍,有心让她解释这名字的缘起,项姨却只是望着村子前那座山,不知在想什么。聂臻又试探着道: “背山环水,确实是好地方。那座山算是仙山,这里叫背仙桥,也说得过去。”
项姨的目光在山上流连了一圈,缓缓划过聂臻脸上。她轻轻笑了下,道: “说的也是。”
几人一路上都在尝试找她问话,她要么像是没听到,要么就是露出微微奇怪的神色,让人心里一咯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像现在这样能得她一两句回话的,已经算是稀罕了。
根据会首的话来看,这次仙境只要把城隍安稳送回庙里,就可以结束了。怕就怕路上安稳不了。
聂臻心里叹了口气,跟着她过了桥。周荣赶了几步追上他,用气声道: “那里有座坟。”聂臻精神一振,转头去看, “哪里?”
他目力不如周荣,刚才顺着项姨的视线看过去,只觉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不是这边,”周荣偏了下头, “对面那座山。”
蒿里村三面都是山丘,左边那座更高更远,右边的山稍近。聂臻跟着看过去,终于看见了山腰一个拱起的小小土包,前面一点模糊的白影,像是立起的墓碑。
早该想到的。山里面值得她这样看的东西,自然是坟了。但是——
“这座山不在出巡的路线上,”聂臻皱眉道, “难道她自己偷偷过去了?”
如果是这样,那仙境的生路在哪里?是帮助她过去,还是阻止她过去?
他很快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对,她想扫墓,随时可以过去,没必要在迎神的时候偷偷去。”
何况迎神还关乎到她这么在意的祈雨,项姨不应该冒着激怒神仙的风险,去做一件平时就可以做的事情。
还有一个地方隐约让他觉得奇怪。
“你说……她的愿望是不是复活坟里的那个人,”聂臻道, “若是这么重要的人,仙境里怎么没有任何相关的回忆。走到这里了,才突然出现一座坟,她也没有别的话交代。”
反而这个迎神才像是她最在意的。
周荣沉吟着点头,道: “在厉坛应该会停一段时间——”
后面半句肯定是“我想去山上看看”,聂臻瞥了他一眼,道: “不行。”
接引人嘱咐过,路上不要逗留生事。要是他们回来不及时,或者去了坟边引起事端,那就稀里糊涂把命送了。
周荣似乎料到他会反对,笑道: “我去看一眼是谁的坟,回来才方便打听消息。”说着目光炯炯看过来,企图打动他, “你也知道,现在不冒风险,后面就越危险。”
竟然还只说“我去看一眼”,看来是压根没把聂臻算上。
他拿出圣旨,道: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命令你待在我旁边,一步也不许多走。”
周荣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聂臻便作势将卷轴拉开一截,淡淡瞥他一眼。
“实不相瞒,那天你把圣旨给我,我想到的第一个旨令就是这个,今天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试试。”
周荣和他对视片刻,终于闭上了嘴,偃旗息鼓。
聂臻这才把圣旨收起来,走出半步,手忽然被周荣拉住了。聂臻抬起眉毛看他,周荣闷头在他手心一个字一个字写:你,明,知,道,用,不,着。
第49章 祭
厉坛在河道下游,附近就是收容无主尸体的漏泽园。
到了地方后,众人先把城隍迎上主位,排开供奉的猪,羊,蔬果,米饭;又将数百件冥衣在两边铺开,同样摆上米饭馒头,点上香烛,以祭祀无主鬼魂。
这天是十月朔,夜很黑,四处空旷幽静,只有绿阴阴的灯烛照着祭坛,把底下跪拜的人群照得阴惨惨的。
祭拜很快结束,众人撤下祭品,就地饱餐了一顿。厉坛内一时只闻咀嚼声。
聂臻一直戒备着变故出现——冥衣一下站起,香烛突然扑灭;或者项姨挣开枷锁,大开杀戒;更或者扮鬼的人经过时猛然扭头,真的变成了鬼。
这些都没有发生。
吃过饭,城隍像再次被抬起来,迎神的队伍打道回府。直到他们最后走出厉坛,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