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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仙境(50)
作者:三鼓作气 阅读记录
苍白的手攥着长戟的木杆,尸臭味一点点加重,混入飘出的米饭香中。周荣单膝跪在地上,前脚掌点着地,腰背微微绷紧。
见他决意不出来,门口终于慢慢安静下去,天色也一截一截暗了,眼前的炉火则明亮得近乎炽烈,让周荣所在的地方成了这片黑暗中最显眼的靶子。他压下心头不安,往外看了一眼。那人的喉咙里咯咯了两声,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满是血污的脑袋歪了一下,带着怨毒的眼神滑落在地。
“咚”的一声。
那具披着袍甲的无头尸直直矗立着,和他对峙了片刻,忽然僵着腿往巷口退去,发出笨重的吭哧声,像是拙劣的诱敌计策。人头在地上弹了起来,越弹越远,追随无头尸而去。它的视线仍直勾勾落在周荣身上,随着往上蹦的动作,嘴角越笑越高,眼中涌动着恶意。
是“首身离兮心不惩”那一条答错了。
周荣看着煮好的饭,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他晚上会梦游。
这一回聂臻不在旁边,要是不小心睡着走了出去,就不能回来了。
“本场考试全部及第,”天彻底黑下来时,三楼上那个声音宣布道, “各位举子今夜好好休息,明日考场上再接再厉。”
不知道聂臻现在怎么样了。他应该能全部答对,不至于遇到危险。
还好圣旨跟牛角都在他手里。
吃过饭,周荣解下衣带,将右脚绑在了炉子上。万一真的睡着了梦游,只要脚下牵着炉子一动,就能惊醒过来。他想起楼上那个声音,又担心这样坐着不算“好好休息”,于是把上面的板子放了下来,和下面的板子并在一起,铺好被褥,蜷着腿躺下。
号房里十分狭小,宽三尺,深四尺,一不小心就会把头探出去。头顶是薄薄的木板,二月轻凉的夜风吹进来,带来树梢婆娑的声响。白天过得很快,按道理晚上也不会太久。他此刻头脑清醒,耳朵注意着四周,一边打算着明天要怎么做。
第二场应该是考诗赋。今天没人落第,也说明仙境的要求很宽松,凑合写一些就行。希望不是赋鬼之类的题目。就算有,也要尽量往正常一点的方向写。麻烦的还是避讳的问题,这一场算是躲过了,后面两场之中,一定有一场的题目是犯讳的。
周荣小心地侧下身,忽然听到刮刮杂杂的声响,一缕焦臭味钻到鼻尖。猛地弹身坐起时,才发现脚边的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燃了。火苗从中喷薄而出,像是天女散花般溅上两边的板壁,映得号房内半边通红。右脚已经被烧了半边,开始发黑了。
火势蔓延得太快了,烧到的地方开始一阵阵发冷,这股冷意十分沉重,像是有人把一座山压在了他身上,让他背着往前走。怎么这么冷?连两边的肋骨都像是冻住了,脸上发木,呼吸不上来。
火舌还在蔓延,爬上被褥,将他半边身子都吞没了。周荣在窒息的痛苦中扼住喉咙,想要咳嗽,却咳嗽不出。脑海中有个声音不依不饶说着话,他疑惑地去听,却听不清楚。
“右脚。”
什么?
“右脚!”
烟雾弥漫到眼前的那一刻,他眼前灵光乍现,醒悟过来。
右脚上绑着炉子。他在梦游。
周荣一下睁开眼,一张惨白的面庞正贴着他眼前,咧着嘴对他露出一个笑。面颊上腐烂的肉掉落下来,悬在空中的头颅擦过他鼻尖,也跟着落下,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浑身汗毛陡地乍开,周荣下意识要往背后仰身,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闰字四号擅离号房,判为落第,取消会试资格。”
在那道声音掩盖之下,还有另外一个声音,细微,迅疾,像是什么刺破了空气。
他心里一凛,没有后退,足下骤然发力,迎着人头的方向冲去。跳起时收回右脚,弹腿踢出。吊在脚上的炉子猛地甩过去,将再次弹过来的人头拍开。手攀上号房门口的房檐,用力一撑,跳上了房顶。
青铜长戟刺过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无头尸跟着往前踉跄几步,出现在他视野里。戟尖划过地砖,带来让人牙齿发酸的摩擦声。
人头接触到炉子后却没有飞开,反而牢牢黏在了上面,头颅后面的黑发迅速张开,顺着衣带往他腿上包围过来。那根衣带本来是打的活结,不知怎么一下扣死了,周荣收回腿,拔出刀将之割断。不等他收回手,刀刃上已经缠满了黑发,大力拽着他往下去。
他弃了刀,翻到房顶背面,连着跳过几排号房。咚” “咚”声紧咬在背后,不依不饶追过来。周荣飞快扫视着左右,寻找脱身之计。
在仙境中停留越久,体力就会越接近安排好的身份。这一回他只是个参加会试的举人,相当于将他的优势一笔抹杀。他跑不了多久了。
躲过又一次头发的袭击后,周荣撑着房檐溜下屋顶,转身看向跌跌撞撞走过来的无头尸。
得想办法让它用长戟扎住自己的头。
就是现在。
头顶圆圆的阴影划过,周荣微矮下身,迎着戟尖骤然跑去。冰冷的锋芒还未刺到胸前,便有一股恶寒涌了上来,让他动作一滞。背后的黑发趁机裹挟着短刀偷袭过来,周荣咬牙一挣,硬生生将自己从地上拔起,往左一让,顺势往侧边倒下,长戟擦着颈侧刺过,掀起凛冽杀气。
他团身往地下一滚,趁势拔出弯刀,就见人头又弹了起来,狞笑着高悬在头顶上方,将月亮整个遮住,在他脸上投下一团黑影。无头尸再一次举起长戟,朝他重重刺下。
周荣被逼到墙角,已无处可躲,当即将刀尖往下一插,猛地一推,松开手,一个鹞子翻身,借力将自己高高抛起。他头下脚上立在空中,看准人头落下来的方向,右脚直直踹在它脸上。黑发疯狂围上来的瞬间,他便抓住房檐往前一荡,右脚平平送出,长戟正在这时刺过来,瞬间扎穿了人头的后脑勺,从他大张的嘴里递了出来。
纠缠在脚腕上的黑发委顿下去,又陡然暴涨,发了狂似的围攻上来。周荣抬脚往后一抽,挣掉靴子,再次爬山屋顶,从屋脊滚过去。往下滑时,他扯下另一只靴子,扔到另一条巷道中。借着靴子落地的声音,他悄无声息蹲下身,扶着木墙平复呼吸。
弯刀落在那边了。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取回来,眼角忽然又瞥见另一张布告。在布告旁边,是一条同眼前巷道垂直的路,黑幽幽的,通到很远的地方。周荣还要细看,就见面前地上颤动着几缕细细的黑影,像是蜗牛的眼睛,正在头顶小心逡巡着,像是怕惊动了他。
这个人头也太执着了。
他没空看完整张布告,只看到“不得追逐打斗”几个字,干脆将之一把揭下,埋头冲进了那条巷道中。
进去之后,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白雾消失了。从他被判落第时起,他眼里就没再看到过白雾,到此刻才猛然发觉,自己早就跑到了之前看不到的地方。
他匆匆扫过布告上剩下的内容,边快步往前走,看到“不得携带兵器”这一行,犹豫了一下,咬牙取下腰间的短刀,扔在了巷外。
身后一片寂静,迟迟没有落地的声音。人头弹跳的动静也沉寂下去,像是掉入了海底,被昏冷波荡的黑暗吞没。
周荣煞住脚,呼吸慢慢凝固在了胸腔里。
为什么……前面这两排号房都是门口朝着他?
每一个敞开的门洞都暴露在淡白月光下,里面搭好了木板,铺着被褥,像是只等有人进去入睡。在他身后,入口早已消失,只剩无边无际的高墙。
他再次扫了一眼布告。完整内容是这样的:
一,本次会试已推行锁院制,请落第考生耐心等待考试结束,与其他考生一起从龙门离开。
二,等待期间请遵守考纪,不得携带兵器,不得高声喧哗,不得追逐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