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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仙境(49)

作者:三鼓作气 阅读记录


一,不得交头接耳,私相传递。违者以作弊论处,一律斩立决。

二,试题犯父讳者请勿作答,并立即举手请求考官更换考卷。违者取消本场资格,等待下轮会试重考。

三,无故更换考卷者,以作弊论处,一律斩立决。

四,进入号房后不得擅自离开,须如厕者请举手报告巡考官。违者视作弃考,黜落下第。

五,落第者逐出号房,不得再参加下场考试。

看到第二条时,周荣的眼皮就跳了跳。现实中的科考确实有避讳的说法,只不过避讳的人没有换考卷的机会,只能直接离开,等待三年后再考;相形之下,这条规则显得宽容许多——要是他知道自己生父叫什么的话。

周邯说过一两回,从他的样貌看,他父母之中应当有一个是汉人。在焉支山附近胡汉通婚的人不算多,他出生那个时候就更少见了,要是托人去找,也许能找到。后来他就没再提过了,大约是见周荣对此并不感兴趣。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亲生父亲的名字。

抱着侥幸想想,就该不换考卷。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等待下场会试,还不算必死的路。但这个入口只有他一个人,别人看到的规则未必是这样,也许犯讳这一条就是专为他设的,等待下一轮会试也未必就有听起来这么安全。

他跨过门槛,里面仍旧云雾弥漫,只能看见道路尽头高耸的牌楼。

过了三重门,就到了一片蜂房似的地方。木板房一列列排布在一起,团团围绕着中间一栋三层高的大楼。在这片场院的四角各有一座瞭望塔,高高矗立在白雾之上。雾气掩盖之下,对面有几道脚步声传来,听起来遥远模糊,时走时停,似乎也在找自己的号房。

听不出哪个是聂臻。

每排号房入口处都写着字, “余字号” “成字号” “岁字号”……周荣找到“闰”字那一排,侧身走进巷道,顺着数到第四,看到隔板上大写的“肆”字,便进去坐下。

里面一高一矮搭着两块板子,后面还有一小块地方,是用来烧炉子做饭的。

一放下铺盖,就听中间大楼上一个尖细的声音唱名道: “闰字四号已就坐。”片刻后,又喊: “玄字十二号已就坐”, “荒字七号已就坐”。一共喊了二十九声,似乎是人来齐了,只听三声鼓响,那个声音道: “会试第一场,经义,现在开始,请考官发卷——”

等了许久,也没看到考官过来。周荣将笔墨纸砚铺开,探头看了下,忽觉一股凉气侵染,似乎有什么慢慢移动了过来,使得周边空气都为之凝滞。他坐了回去,看到浓雾推着一卷纸张漂浮过来,送到眼前。一股浓重的恶意扑面而来,两边的木板像是受到了侵蚀,开始慢慢变暗,出现发霉的迹象。

周荣抬手接过考卷,不过短短一瞬,手上的皮肤就变得一片苍白,冒出了些许斑痕。拆开考卷后才感到那股阴冷一点点消散,眼前白雾淡去,又露出前面号房的后墙。

考官不知去了哪里,那股看不见的视线还牢牢黏在身上,周荣不舒服地抖了下肩,埋头去看试题。

上面写得很清楚,总共五条经文,做出注解,每条不多于二百字。

读到这里,他就强行拉回了视线。万一底下哪个字是他父亲的名字,他没有立即举手请求,会不会也算不够及时?

要不要现在赌一把?

总共三场考试,不至于每一场都需要换考卷。万一第一场没问题,岂不是正中仙境的下怀?

磨好的墨在砚台里粘稠地流动,映出他苦苦思索的样子。周荣按着额角,只觉一筹莫展。

对了,还有那支扶乩的木笔。聂臻猜测说扶乩时要两个人拿着,竖在沙盘上,口里说请某某灵。他现在找不到沙盘,只能沾了点墨,在下面垫了张白纸。到开口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请生父之灵?”

还是“请周荣生父之灵?”

他拿着木笔试着念了几句词,没反应。又把单手换成双手,左右倒腾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他的生父还活着,所以请不到。周荣又试了试请他母亲,请本场仙境的主人,请他父亲的父亲,依然没有效果,只好收了木笔。

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升上来了。他到现在还一个字也没写,要是这里白天过得很快,再不动笔,就没法写完了。他抬笔蘸上墨,在考卷上方顿了顿,笔尖滴下一团浓墨,落在纸上便迅速湮开。他赶紧举起手,扬声道: “闰字四号考卷被毁,请求更换。”

这种钻空子的办法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阴冷腐烂的味道再次随着白雾靠近。考官似乎刚才就站在他旁边,很快拿了新的考卷过来。周荣把染脏的考卷给了“他”,扫了眼开头两个字——还是原题目,白忙活。

要不干脆交白卷。没有作答,应该不能算犯讳吧?

回过头想想,之前那几条规则从没说过落第了就不能走。唯一不能走的只有犯了父讳却没更换考卷的人。他又不是真的要考上进士,只要能活着离开仙境就行了。来到这个仙境里的人也不可能个个都学识渊博,甚至还会有大字不识的人,答题肯定不是唯一的生路。

周荣捏着笔杆发怔,看着日头一点点偏移,忽然背后一凛,出了一层冷汗。刚才真是自作聪明,差点把自己害死。答题本来就是用墨水写字,他把墨滴在考卷上,已经是在作答了。考官当时没有说取消他的资格,是不是这场考试暂且安全了?

此刻他才知道后怕,又定了定神,抓着笔试探着写了几个字。等待了片刻,一切如常。周荣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过关了。但后面还是要加倍小心,不能写太多,音译名中常用的字也要避开。他心底琢磨着,接着往下看去。

第一条,解释“祭如在”。第二条,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第三条, “事死如事生”。第四条, “首身离兮心不惩”。第五条, “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悠利”。

前面几道题还算直白, “祭如在”是讲祭祖时要保持虔敬,当成祖先神灵在场一样,和第三条差不多的意思; “人百其身”是在哀悼殉葬的人。后面则完全不知道出处。狐狸尾巴湿了?这是什么意思?

短短几行字,带着说不出的怪异感,看久了只觉字迹都融在了一处,像是扭动的苍蝇腿。

第41章 另一套规矩

周荣硬着头皮往下写,最后一道题也连猜带蒙答完了。再抬头时,已经是日头西斜,人也饿得有些发昏。

楼上三声鼓响,那个拖长的声音道: “考试毕,考官收卷——”

这一场没问题了。周荣放下笔,看着白雾把考卷带走,便起身去淘米煮饭。刚点燃火,就见一个穿着绯色官服的人走过来,在他面前的狭窄过道上停下,道: “闰字四号,你的考卷有问题,考官让我带你过去。”

周荣皱了下眉,刚要开口,又顿住了。规则第一条,不准交头接耳。从进来到现在,他连考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又能看到贡院里其他办差的人了?

那人眼珠往上一滚,道: “你看看你手里,是不是把弄坏的卷子交上去了。你快出来呀,晚了就要封卷了。”

周荣低头吹着炉子,看着里面红色的炭火。呛人的烟味钻入鼻腔,将半边脸烤得微微发热,后颈上的寒意却越来越浓重。

门口那人站着不动,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往下垮,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滴入暗下来的夜色中。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长戟,有十几尺长,从周荣蹲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头。那身绯色的官服也开始散发出尸臭,化为一身浸染着斑斑血迹的盔甲。

“闰字四号,”刚才还循循善诱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快跟我过去,考官在催了。交错卷就算落第,你知不知道落第的后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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