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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仙境(28)
作者:三鼓作气 阅读记录
他抬步往前走,绕着春晓楼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脚印,也没找到尸体。
胎记姑娘失踪也就罢了,昨天那个人为什么没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不该乱走,他没道理这么不小心。
春晓楼内共三间屋子,一明两暗。卧房门口下着帘子,幽静生凉。隔板上摆着五彩闪烁的扁瓶,手指摸过去,没有一丝灰尘。仿佛主人不过是暂时离开了,随时会回来。
绕过干净叠好的床铺,聂臻走到窗栏边,眺望院子里垂盖如丝的海棠。
廊檐下挂着的画眉鸟在笼中梳理着羽毛,身上披着五彩斑斓的阳光。这一刻静得接近永恒。要是没有那个管家,这地方确实恍如人间仙境。
窗扇随着抬手的动作叹息着合上,聂臻转过身,猛然站住了。
被子随着人翻身的动作窸窣作响,女人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念叨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聂臻慢慢扭头看过去。
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脑袋,埋在被窝中,睡得正香。隔着床帐,只能看见小半边模糊的脸。
“点翠,”女子忽然惺忪着睡眼抬起头,看向了聂臻, “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顺便把废纸拿去烧了吧。”
“哎,”一个丫鬟从聂臻背后应声走出, “这就去。”
她路过聂臻的时候,似乎往旁边看了一眼,才转开目光。聂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忍住了往后看的冲动,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丫鬟。
她手捧着一叠画纸,上面是一些花卉仕女的工笔画。似乎作画人不甚满意,全都没有完稿。
聂臻跟上那丫鬟,在她迈步往外走时,伸手拽了一下纸页。那丫鬟顿住了。
他还来不及后悔行动冒撞,丫鬟就逐渐消散在了空气中,床上也再一次变得空空如也。
眼前却还清晰映出刚才瞥见一角的画面——每一幅人物,都是同一个人。笔触并不圆润,带着倔强折角,有些眼熟。他不由怔住了。
她在画自己,还是……?
回到清广院,聂臻又和周荣交换了地图,去看园子北角的土丘。
两人约定好沿途再留下记号,这一回出去,周荣刚才做下的记号果然都在,只有昨天他自己留的荡然无存。
那肥胖妇人猜的至少有一半是对的,昨天和今天出门看到是的不同的地方。难道这个园子里有无数金鳞台,无数水闸吗?
在土丘边站了片刻,聂臻远远看见几个小厮引着一堆人从小门走了进来,仿佛是一群道士。定睛再看,最前面那名道士穿着一身绛衣,像是要办法会拜忏一般。
聂臻猛地想起管家进来时曾说要他们唱七天的戏,却不肯说是作什么唱的。莫非这七天是停灵的时间,七天后就要给谁下葬了?
这天晚饭时分,九个人都平安回来了。班主坐在桌首,环顾四周,道: “我去看了四个地方,也听了几位的见闻,算是有了些眉目。”
他把众人讲述时画出的一些草图铺开来,点了点其中几张人脸,道: “我们有六个人见过她,这么看,她很可能就是这次仙境的主人。我见到她在水边吊嗓子,是学戏的,出去的办法应该和这些戏有关。你们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众人又闹哄哄讲了一阵,依然没有讨论出什么。吃过饭,老婆子上来收拾了碗筷,几人便各自回屋了。
第23章 惊梦
聂臻对着烛火,展开手里的大地图,一一思索其他人说过的话。
在路上做记号的不止他和周荣,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只有管家带他们走过的路上还留着前一天的记号。
一种可能是,这个地方过一段时间就会复原,没有地图的人会跟着一起消失,只有从清广院到碾冰楼的路不变。
另一种可能……是周荣的梦给他的启发——也许地图通往是的不同的过去,在那里,自然没有他们留下的记号。只有管家才永远行走在此刻,他们则彻底困死在变换的时间里。之前乱跑的人,无论生死,都没法再回来。
聂臻按了按眼角,放下地图,吁了口气,看向床上的人。
周荣入眠极快,几乎是倒头就睡,只不过梦里也是蓄势待发的样子,呼吸清浅,一动不动,似乎随时准备睁开眼跳起来。
静静看了一会儿,聂臻抬起手,指尖在离他眉心两寸的地方停下。
要是能把这一层粉白,黛青和猩红通通擦掉就好了。他漫无边际想着。明明人一直在眼前,却开始想念他了。
这心思大不应该,聂臻却难得不愿多想,只觉得人就在身边躺着,一切都顺心如意,再好不过。
他起身走了走,凝望着飞虫环绕的烛台,心想,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原来是这样的意思。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是头一回有如此深切的体味。
心里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却又好像是陡然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推翻,让他在这闷热的夜里生出了些许彷徨。
回过头时,周荣忽然睁开了眼,半坐起身,盯着他不说话。
聂臻以为他在梦游,忙走过去,周荣这才哑声开口: “你去睡吧。”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却不去穿鞋,只坐在床边发呆。
聂臻问道: “又梦见焉支原了?”
周荣僵硬地摇摇头,像是睡得太沉的人乍然惊醒,四肢还没活动过来。
聂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要不要再睡会儿?”
周荣还是摇头。
聂臻只得将靴子除下,上床躺下了。
被褥上还带着周荣的余温。
念头转过,他一时想笑,又觉得嘴里发苦。人在危险境地中总是忍不住依赖身边可靠的人,也许他对周荣也不过是这样。生死之交,和男女之情,怎么会弄混?
要趁早断了这一点绮念,心里却早已是一片柔情,满得快要溢出来,怎么也割舍不下。
聂臻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和自己赌气般,蒙头大睡了过去。
睡梦中,渐渐感到了一丝寒意。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扫过之处,就忍不住战栗。
聂臻忽然醒了过来。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要天亮的迹象。黑暗粘稠滞重,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仰脸,上方正浮着一张雪白的面孔,紧挨在反光的床钩前,眼睛凝望着他。那双眼睛是黑色的。
“阿……阿荣,”聂臻干干咽了下喉咙,试探着喊了一句。身体还是僵冷的,神智却完全清醒了过来。
周荣居然嗯了一声。细长的眉毛挑起,头歪着,眼神脉脉幽怨,像两口古井。灯火有些昏暗,在他颈侧投下一片阴影。一错眼间,那片阴影仿佛是红褐色的,像胎记一样。
聂臻抬起手拉了拉他的衣领,对上他疑惑的视线时,便笑道: “领子歪了。”
周荣点点头,等他放开手,这才撤身坐回去,笑了一下。神气中带着些腼腆,很眼熟。
聂臻连滚带爬翻下了床。
落地的瞬间,牌位已经拿在了手里。刀尖迅速划开了手指,脚下也从未跑得这么快过。
床边的人还是困惑地看着他,没有追过来。静夜中只有他自己弄出的一连串突兀响动。聂臻在门边刹住了脚。
就算真的追过来,他也不打算跑了。
血已经抹上了牌位,什么也没发生。可能牌位只能用一次;可能在菩萨庙那次,鬼魂已经魂飞魄散,不会再出现。不管原因如何,他清楚意识到,这具戏服下的周荣消失了,也许再也找不回来。
聂臻一向为自己的冷静而自傲,知道绝望是最没用的东西。但那一瞬间,他突然跑不动了。
血珠从手指割破的地方争先恐后滚出, “嘀嗒” “嘀嗒”砸在地上。下手匆忙,割了好几个口子,疼倒是不觉得。
两人遥遥对视,周荣忽然皱眉道: “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油灯似乎为此精神一振,火光一跃,亮了几分,照见浅褐色的眼珠和光洁的脖颈。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狂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