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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仙境(26)
作者:三鼓作气 阅读记录
聂臻顿了顿,道: “我可以讲话了?”
周荣又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听不懂的音节。
“……正好父王有一位门客,通晓各地方言,”聂臻慢悠悠道, “等我回去请教一下,看看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周荣看着他,彻底不说话了。面庞在烛影中明暗变换,漫开了一层薄红。
第21章 赏
给周荣讲完唱段后,聂臻便拿出戏服来试了试。
系好襟扣,便觉有些不对。脸上冰冰凉凉,像是清晨撞到了雾岚。
他抬手摸了摸,瞥见对面周荣睁大了眼。从他瞳孔中,聂臻清晰看到自己鼻梁上抹着的一团白粉,眼周乌黑,正是滑稽的丑角戏妆。
再想把衣服脱掉,却已晚了。原本还觉有些宽大的戏服,不知不觉贴合在了身上,像是新长了一层皮。面上的妆容似乎也擦不掉。
聂臻摸了一把鼻梁, “这也省事,连妆都给我们画好了。”
周荣脚边还堆着一团鲜亮的绸缎水纱,见此情景,面色愈发难看。
聂臻替他抖开花旦的戏服,刚要开口,周荣就闷闷道: “我知道穿。”
“那就好,”聂臻放下戏服,在拔步床上坐下,笑吟吟看着他埋头捣鼓衣带系扣。
他穿好戏服抬起头时,聂臻却笑不出了。
那张脸被抹得一片雪白,线条锋利到极致,长眉漆黑,斜飞入鬓,浅淡的眼珠冷冷浸在眼白中,红唇如血,美得叫人毛骨悚然。
“……周荣,”他没忍住叫了一声。
听到对面人奇怪地皱眉应了一声,心里的不安才按下少许。
这妆面下的人,还是他认识的周荣。但那强烈的阴冷感,却始终不肯消散。
聂臻下意识捻了捻手指,想把韩刘氏那块牌位拿出来。正犹疑着,周荣忽然道: “有人出门了。”
聂臻跟着他走到窗边,看着两人从西边耳房内出来,绕过影壁,走到了院外。
毕竟要在这里面待七天,总不能一直困守在院子里。不过管家交代过“不要到处乱跑”,聂臻也不打算第一天便犯忌。
他走回床边,笑道: “但愿他们一切顺利,我还是先睡觉好了。”
这个仙境的时间比菩萨庙中慢了许多,不能不休息,他也确实有些累了。
周荣抱着刀坐到床边,一副要守夜的架势,道: “睡吧。”
听他这么说,聂臻刚要躺下,又欠身坐了起来,似笑非笑道: “你还不困?”
周荣坐得笔直,道: “不困。”
聂臻道: “也好,我们聊会儿天。”
周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聂臻歪在枕上,一手支着头,睨着他道: “我之前用一千万贯从无双那里买了一个问题,算起来,你还欠我四个问题。”
“……你要问什么?”
聂臻看他浑身戒备地绷紧,笑道: “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你答是和否就可以了。”
他顿了顿,正色道: “你最近没有好好休息,是不是?”
周荣定定看着他,神色不明。
“……很明显吗?”他忽然问道。
这是怕周硕君看出来,叫她担心。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没休息好了。”聂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
见周荣没有反驳,他又问道: “跟仙境有关?”
“是。”
“和你现在不睡觉是一个原因?”
“……是。”
聂臻没有问第四个问题,静静看着他。周荣感受到他目光的压力,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了: “我睡觉会梦游。”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飘渺, “梦里总是回到焉支原……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的梦,真的不能再真了的时候,就忽然醒了。”
他说得含糊,聂臻却有些心惊。他一直没问过周荣的愿望会如何实现,现在隐隐有了猜测——也许不是周父周母变回活人,而是周荣自己会回到他们还活着的时候。
聂臻坐起身,招手道: “过来。”
他拉着周荣在床沿坐下,道: “有我守着呢,不会让你梦里乱走的。”
周荣瞥了他一眼,神气中有些怀疑,像是在说“凭你也拉得住我”?
聂臻笑道: “试试不就知道了。”
周荣却没有听话躺下。他靠坐在床帐边,还抱着他的弯刀,道: “你先睡,上半夜我来守夜。”
聂臻不再坚持,和衣躺下,道: “你记得叫醒我,换你睡一会儿。”
周荣应了一声。聂臻却没多大心思睡觉了,辗转反侧几次,一点困意也找不到。
“……睡不着?”周荣在头顶问了一声。
聂臻闭着眼道: “我眯一会儿就好。”
周荣没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带着硬茧的手指轻轻插入发间,揉按起他的头皮。聂臻眼睫微微一颤,还是没有睁眼。
手指娴熟有力,触碰之处,像被热水浇过,让人眉心不觉舒展开来,四肢百骸都开始发懒,如同醉眠于轻舟之上。
——这按摩的指法,不知是为了谁去学的。
念头一浮起来,便叫他仿佛芒刺在背,再也安稳不下来。
聂臻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周荣靠在床柱上,正垂眼看着他。
金红床帐在他煞白的面庞后铺撒开,青丝蜿蜒,丹凤眼凌厉飞扬。只有那双浅褐色眼珠还是他自己的,其间的神色却是聂臻从未见过的坦荡。仿佛正因为有了这一层妆,他才终于无须顾忌,可以将七情六欲袒露出来,如同赤足的人立在漫天风雪中,眼神欢喜而宁静。
见他蓦地睁开眼,周荣顿了一下,手掌下移,盖住他眼睛, “睡吧,天要亮了。”
一直等外面白晃晃的日头照进来,周荣也没把他叫醒。
“那两个人没回来。”他第一句话就让聂臻顿住了。
他低头笑了下,道: “可惜。”
却算不得意外。
两人收拾了一番,回到大堂,其他人也换上了戏装,陆续过来了。每个人脸上都顶着浓重的妆容,几乎辨不出谁是谁,连那胎记姑娘脸上大片红褐色痕迹也全被遮住了。
几个老婆子端着茶水早点上来,伺候几人漱口用了饭,管家才施施然过来,道: “跟紧了。”
走到一片花架下时,聂臻恍然发觉昨天进来时曾路过这里,蔷薇花上还含着露水,比黄昏进来时开得更多,十分热闹。
昨夜出去那两个人,莫非已成为这地下的花肥么?
又转过一弯水流,便到了一座三层戏楼前。临水立着一块白石,凿出“碾冰楼”三个字,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对面的看台也是三层,整整齐齐摆着许多椅子,铺着弹墨椅袱,上面空落落的,不见一个人影。
管家带着众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昏暗拥挤的房间,指着另一边墙上的门道: “叫到的人从这里上去,其他人在这里候场,不要乱跑。”
一个左手长着六指的瘦小男人问道: “在楼里走走,不算乱跑吧?”
管家冷笑道: “能自己走回来就行。”
他不耐烦地拍了下手,喊道: “第一出是《相约讨钗》,唱贴旦的在哪里?”
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应声走了出来。聂臻记得他昨天是一副行者打扮,面貌颇为凶恶,换上这一身戏服后,竟然也不觉突兀,行动间反而显得娇俏可爱,叫人都快忘了这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贴旦”出去后,没多久,便听“哐”的一声,楼顶一声锣鼓响,跟着鼓乐齐鸣,伴着脚步声,细细的唱腔从楼顶传了过来,听得众人微微变色。
六指大着胆子出去看了一阵,回来道: “他唱得也……太好了。”神色间竟有些惊惧。
等贴旦唱完,管家扬声叫了一句, “赏——”,片刻后,只听楼梯乱响,二人重新下楼来,管家探头把第二个人叫了去。
扮“贴旦”的那个人还有些恍恍惚惚,对众人道: “我一上去,手脚就会自己动一样,带着我唱起来了……”
那肥胖妇人急切问道: “打赏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