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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18)



沉浸在一片光明温馨之中,佟绮璐又睡了一下,醒来,松亚杰正好弹开怀表盖,说:“五十分而已,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窗帘半掩的落地窗,隐约可见积雪的露台有丝缕薄淡流阳卷进雾里,天色难得的奇亮。

佟绮璐坐起身,将长发往耳后撩塞,侧过美颜问松亚杰。“你要吃早餐吗?我去……”

松亚杰吻吻她的唇,放下怀表,顺手将床畔桌的托盘端至床上。

托盘中央是一个插着蜡烛的圆面包,他等她醒来的这一刻,才把蜡烛点上火。她再也看不见其它,美眸摇荡的火苗中,只有男人的脸。

“为什么……”嗓音一开始不太顺,她喘了口气,喉咙仍是干涩、堵了个滚烫硬块似的。“为什么这是早餐?”好不容易发出平常的声调。

他却是没事般地回答:“许愿吧,绮璐,今年,你的每一个愿望,都会实现……”

她希望更了解他,了解他的兴趣喜好,了解他那微带讽刺又富情感,并且时而漫不经心的表情态度下的真正灵魂。

早餐后,松亚杰开车载佟绮璐出了无国界。车子行驶在雾中的高架交错的快速道路,因为是多国交界而成无国界,周遭通往多国之路也就歧歧岔岔,来向去向未知。

过了一个检查哨,她花佛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似乎眼前雾里会出现一艘航空母舰,他可能下车,转身就消失。

“亚杰……”她别过脸庞,确认身旁的他。

“嗯?”他对她一笑,开启车里的音响,跟着LEONARDCOHEN粗哑浑沈的嗓音哼唱“InMySecretLife”。

她听着他的声音,与他相遇之初的那种安心油然而生。

之后,车子在迷雾中走完“ATHOUSANDKISSESDEEP”,停靠斜坡边,他熄火下车,绕过车头,牵住自行开门下车的她。

他们沿着斜坡车道边的花坛阶梯走。这儿的路是曲折向上的s形,望不见雾里的顶端。

他说:“我们先买结婚礼物,再到上面。”

她按着胸口衣物下看不见的宝石,没作声,跟着他。路旁商店开门的铃铛声,清清脆脆,他说是青铜铃,他带她走入店里。

这店像艘古船,专做古物交易,老板和他父亲是好朋友,年轻时,在海洋考古船上做过古物鉴定的工作,有一堆老故事可以讲。

松亚杰一进店里,心神全被展示架上与橱窗里的古物给吸住,他滔滔不绝对佟绮璐讲述每一件古物的来历,讲得双眼发亮、俊颜神采奕奕,恍若他天生是个考古学家。

他说慈善是他的义务,研究古物是他的兴趣。这是他的真心话,她今天许的愿望。

她和他在他喜好的领域游逛。最后,他选了一个十九世纪的象牙情侣雕像买下,那情侣微妙地拥抱,女的坐在男的腿上,男的脸贴靠女的胸脯,充满宁静的交合。

他说:“就这个礼物!”

“送给威廉学长和安平学姐吗?”她开口。“我刚刚也想这个……”

莫非,这是命运,他们心灵早早相通——

松亚杰凝视佟绮璐芙颊微红的美颜,嗓音沉定定,像他唱“INMYSECRETLIFE”、唱“ATHOUSANDKISSESDEEP”那样,说:“我结婚的话,你想送我哪个?”他看着她的眼睛。

佟绮璐美眸不转,盯着他,动作优美缓慢地举起手,朝颈后解下传家项链,笃定地,往男人脖子上戴。

当她的手环着他时,他们对望隐闪水光的眼,下一秒,就吻在一块儿,紧密地、紧密地,如野玫瑰藤蔓纠缠地,费尽气力拥抱着。

第6章

他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单单一个重点——她,从此以后是他的财产。

那年,他们回红色城堡时,正是小度一天一夜蜜月后,天空新降轻雪,积在人工除融旧雪的湿泽路旁,像婉蜒的白纱花边。

松亚杰载着他的新婚妻子前往宿舍搬行李,堡内不见野玫瑰,一朵也没有。

男学员在雪中空旷的广场奔跑、冲撞,接传橄榄球,女学员用水不再担心停断,爱欲女神鲜润澄透、水灵灵,宛如凡心真肉体。

都说,令人感动的富豪少爷,出手阔绰、效率好,二十四小时内帮他们整顿了荒废二十余年的城堡,弄了个环境清幽人舒爽。

只可惜,他们不住这儿了。富豪少爷办退学走人,他和妻子搬至五层楼房公寓,过起美满婚姻生活。他到哪儿,她就在哪儿。他带着妻子出队,也是妻子身为组织一员,有和他相同的慈善义务。

二月烽火像南国春天第一颗爆裂树头的花苞,来得又烈又急无预警。长年驻守的国际军团再次动了起来,航空母舰上,各式飞行机体起降频繁。

杜罄说的对,战争不会结束,他们迟早会再回来。结婚像战争,还是战争像结婚,这场战争来得像他们结婚那样地破坏和谐——

“绮璐学姐!”急喊声在无国界慈善组织驻扎的医疗所扬得震天响,好像空袭突来的那种惊慌失措。“绮璐学姐!”那个叫杨提尔的男学员第三次出队,是丈夫派给她的助手。“绮璐学姐!绮璐学姐!”

佟绮璐在连续的呼唤中醒来。铺了一层塑料垫一层毛毡的木板双人床,如故掀乱一边,另一侧的枕被整整齐齐,无余体温。佟绮璐望着那空床位,手从枕下抽出,她手里握着怀表,是结婚时丈夫给她的信物,像她给他项链一样,他说这表也是传家物,表里的青羽是绿宝石雕刻而成,本是他的家徽——松的针叶,父亲好友杜却说看起来像青羽,正好杜罄养的鸟儿也是青羽,青羽因此成为组织创建的标帜。他第一次出队任务结束时,他父亲把表给他,说他已经成人了,往后什么事得自己主意。

阴惨惨的窗色,就在丈夫床位外两公尺不到的地方,一道闪电劈岔闪颤。佟绮璐弹开怀表表盖,才九个小时而已——丈夫到难民营出诊,时常得花上二十小时,甚至数天、数星期。她已经很习惯,怎么还在昨晚握着怀表睡了一整夜?

佟绮璐坐起身,收好怀表,感到胸口闷重,她拍抚一下,压住喉头的怪异,下床穿好鞋子。除非丈夫也在,否则她得时时戒备,脱不得制服。

“绮璐学姐,学弟他们捡到一个孩子……”

佟绮璐打开门,杨提尔正好抬高手。“怎么了?”佟绮璐问他。

杨提尔放下没敲着门的手,直接报告。“和亚杰老师到难民营的学弟,回程中途捡到一个孩子,他伤得很重,得手术——”

“亚杰呢?”他的学生回来了,难道他没同行?

“亚杰老师处理一个难产子宫破裂的妇女,目前无法回来……”

佟绮璐点头。“你说的孩子呢?”边问边移动脚步。

“在急诊间。”杨提尔快步走,几乎跑了起来。

佟绮璐跟着前往急诊间。

再次开战,他们驻扎的地方和多年前一样,但这儿已非废村,停战期改建成纪念和平医疗所。

这医疗所设备相当简易粗陋,缺乏精密仪器,更别提手术室采光居然是两片向阳大玻璃,搞得白天闷热,室温超过摄氏四十度,放了沾血纱布没一分钟即有苍蝇飞聚,根本做不到所谓“无菌”。急诊间反而比较像手术室,他们进驻后,带来一些仪器,略做改变,在急诊间分隔一个区域动手术。

躺在床台的孩子,伤得太重了!佟绮璐几乎吓到。明明,这几年,她看多了血肉模糊、肢体缺断的血腥场面,那面目全非的伤势却还是超过她的想象。

学弟告诉她,孩子应该是在家门口遭到自杀式恐怖攻击波及,孩子的家人可能死光了,他们路过,听见猫般的叫声,空气胀满臭味,循声循味查看,发现一团黑的他,看起来像是被野兽咬过,奇惨无比,他们做了紧急处理,飞车将他带回来。

光清创就花了半天,佟绮璐和几个学弟围在手术台,一站过了三餐,谁也没心思休息。孩子的一手一腿炸断了,他们输了很多血,用了很多纱布绷带,染了血又染了血。这不是没有过的经验,佟绮璐却觉得那血腥挥之不去,孩子细弱的呼吸,在她翻手覆手之间,那近乎糜烂的肉体为什么会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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