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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开始等。等过第一年、等过第二年、第三第四第五年……等到她年华渐渐地长了,等到她青涩而天真的心渐渐的冷硬。
她的等待,成为一种习惯。
三千阁从来没有亏待这她。以真名高挂艳牌,被「梅晴予」三字吸引而来的不仅仅是文人才子、高官富商,还有那个被逃了小妾的六王爷;她以为自己会被交出去,毕竟没有哪一家妓坊在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众多官兵之後,还能不屈服的。
但那个风流绝丽的三千阁主却款款摇曳着往阁门前一站,啪地一巴掌打得那以下巴看人的六王爷府总管摔在地下,咳出两颗血牙来,待美丽的女人慢条斯理地将纤细的手掌收回袖里去,娇娇嫩嫩地亮出一枚金印来,才开始讲理。
「总管大人,您这般地张扬可不好呢!三千阁虽然不是官家妓坊,但这枚金印确实是皇後娘娘赐下的,任谁要来踢这阁门,都得先往宫里去请求一番……莫要怪艳娘无礼了呢,这整城的人都见到您怒冲冲地率了这些弟兄过来,惊动了宫里可就不好了……艳娘先给您这麽一掌,也算是给您解了围,您要不就此收了兵去,给六王爷交差去吧?」
说着,又掏出一件物事。「啊,这白千层花膏好呢!给您去去瘀,还可以收收您那脸皱纹,阁里的姑娘们想要都不给的。现在献了您了,来,收好!还有这一点心意……欸,总管大人拿好呢,劳烦您带着弟兄们跑这麽远来三千阁,不好意思阁里招待得不甚妥贴,那边还带十坛好酒给爷儿们作礼物的……总管大人上马车小心啊!别给颠着了,您走好啊!」
官兵收队走人後,阁主款款地回过身来,见梅晴予泪盈盈地哭得满脸斑斓却又惊讶地傻瞪着,模样好生逗趣。
阁主若无其事地微笑,把那枚金印又回袖里去,然後招呼着左右要她们准备准备,要开阁门作生意啦!
一块柔软的绣帕递到梅晴予面前,把她沾着胭脂的狼狈模样擦得干干净净,梅晴予望过去,就见那日後被称为「牡丹头牌」的妖娆女子笑得那样漂亮,摸摸她的头发,告诉她,「进了这三千阁谁也不能欺负你。」
渐渐地,她的心也就定下来了。
在这阁里,送往迎来,以往藏於深闺之中的她却乍然开了眼界,一掷千金的豪奢、生死相许的痴缠、为了负心恩客自尽的姊妹、持刀闯入阁里要和姐儿一并殉死的狂汉……最纯粹的感情和最复杂的利益,人心可以这样美丽并且丑陋。
她不再是昔日只能哭泣、只能等待的少女。
曾有许多次,喜欢她的恩客要出钱为她赎身,她只是温婉地笑笑,没有特别去解释她并没有卖身契,而婉拒了。
「三千阁很好的,我要在这儿待着。您若要见晴予,就往这儿来,随时可以见。」
失了望的恩客没办法,却又舍不得,只好时时来访,时时来见,她总是温静地接待他们,然後款款地送走他们。
她把曾经有过的心动和恋慕,珍藏在心里面。
女孩子宝贝无比的初次,她确实地交给了最重要的那个少年,连同她的心一起,所以,没有遗憾。
听不见那个少年的死讯,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个少年是不是娶了妻、生了子,忘记她而重建一个属於他自己的世界,这些都不会有,所以那个少年还是独属於她的,是她天真的少女时期里美好的回忆。
永远不会崩毁。
「邢天……」她喃喃地呼喊记忆里不曾忘却的名姓。
梅晴予迷迷糊糊地睡去,手里的书卷落到地上,也没惊醒她来。
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在房内漫开。
阴影里,走出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那一身异族的服饰、幪住脸面的黑巾,有月光下现身的时候,仿佛鬼魅一般。
他曾经那麽熟悉的少女,经过十年欢场的历练,仿佛变得陌生了。
那眉眼、那粉唇、那柔顺的如缎长发……他对她的思念,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巫邢天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心,为她抚开了那一点轻皱,然後拉过一旁的薄毯为她覆上。
他有七日时光。而他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他将和他的晴予走到哪个份儿上。
晨起,醒来的梅晴予看着自己身上的薄毯,大惑不解。
明明意识模糊的时候,她身上还没有这块毯子啊……
未曾听到脚步声,闭起的房门却忽然开了,梅晴予惊讶地瞪着门扉。
那扇门外踏进了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天光之下烈如火焚的异族服饰相当抢眼,轻薄的料子很有种飘逸的味道,但这人侧面望去,却是幪着脸面的,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露了出来,生死里卷滚而生的戾气藏都藏不住。
梅晴予眨着眼睛。她认出来了!这个人,不正是那日和她隔着两端,与她目光对上的人吗?
那人手里竟然端着早餐……他去厨房做的?还是侍从做好了送到他手里来的?
梅晴予怔怔地瞪着眼前莫名所以的景象。她不明白,能够包下身为十二金钗之一的自己足足七天时光,其中所费金银绝对不低,但这人怎麽让应该服侍他的姐儿在榻上睡着,而自己去端来早膳呢?
「醒了?」那人偏过头来,目光对上了梅晴予,沙砾般粗哑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很平板,甚无起伏的向她说话。「热水在架上,巾子浸里头了,你打理好就可以用早膳。」
「是。」梅晴予一转头,就见一切用品都在她伸手可得的地方,她根本不需下榻就能使用,而初初醒来,体温还未回复时能够窝在毯子里梳洗真是太好了!
在她打理自己的期间,那人将桌上都摆好了,碗筷膳食按规矩放着,而在她洗好脸面、拭净了手,正偷偷用温热的巾子温暖自己足尖的时候,那人拿着象牙梳走了过来,泰然自若地为她梳开了长发,打结的发丝也仔细地解开,没有分毫弄疼她。
为她梳起一个松软的髻,斜斜别上一只银簪,垂下的粉色流苏在她颊畔轻荡。
梅晴予的目光,仰望似地凝视着那人的黑色眼睛。
「疑似故人来。」她喃喃。
那人手上动作一停,目光却避开了她,指尖抚过她双肩裸露的肌肤,上头精绘的红梅栩栩如生,为她添了香艳的绮色。
「我姓巫。你喊我……喊我『巫公子』即可。」
「公子这麽一身像是异族人呢!」梅晴予沉吟,「但听口音用字,却仿佛本地人士。」
「我离乡十年。」
「十年吗……」梅晴予怔然,「十年啊!」
「晴予……姑娘?」他望着她,字句里微妙地一顿,硬生生加进了称谓。
她回过神,对他笑了。「晴予入得三千阁,也是十年。人生际遇的转折福祸,公子与晴予的时间,似是相仿呢!」
「确是相仿。」巫公子定定地注视她,然後将目光调开。「先来用膳吧!」
「公子如此贴心,倒显情予怠慢您了。」梅晴予款款入座,望着一桌精致饭菜,有些苦恼。
「不会的。」巫公子沉沉答道,那粗砾的嗓子平板无波,却有着很坚持的语意含在里头。「这七日,你不用多思,放宽心。」
「公子身上有香味儿呢!」提着话题,又为对方夹了一筷子的青椒牛肉,梅晴予不意见到他轻皱一下眉,动作稍有迟疑,而他倒是反应快,立刻抬袖将脸面遮着,端碗持筷的动作过後,放下手来,饭少了一大半,那筷子的青椒牛肉却没有了。
梅晴予愣愣地瞪着,这种别扭逞强的反应,记忆中也曾有过……
「公子很喜欢这盘菜呢!」
她笑盈盈地说了试探的反话,手上筷子也很勤劳,就要再夹一份进他碗里去。
巫公子赶忙将碗拿走,舀一匙的麻婆豆腐淋到她饭上去,还加上几块吸饱酱汁的牛肉。「姑娘喜欢这豆腐吧?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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