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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抬头望向他。「你在兵部尚书府里当过差?」
「不是。」那大汉头一低,「先前曾被借调出去,帮忙捉一贼人,那时承蒙少夫人相助。少夫人相当博学,所提计策很是有效,贼人如她所计地落了网。」
「是吗?」男子怔怔,沉默了半晌。「如她所计……」
这突如其来的问答,着实是出乎意外,而男子的心不在焉,几乎像是在发呆,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惊然的束气,在男子的沉默之中越发地凌厉。
厉盟主有些不安。「壮士?」
男子放下了酒杯。「你们走吧!」
「壮士!」厉盟主站起身来,惊慌地想挽救。「您不愿亲身出手吗?」
男子只是挥了下手。「我已多年不离此地。盟主的委托我巫凰教接下了,你们先行回去,十日後,自然会有巫凰教人到贵庄拜访。」
「但小女……」
「请回吧!」
平淡无波的一句,却令心绪激动的厉盟主浑身一冷,他屏住声音,退了出去。
重重屏风帷幔之内,男子独坐桌旁,一杯一杯地喝完了那壶沪州老窖。
沉默里,戾气冰寒压抑。
海风犹要扑面,然而以黑巾蒙住脸面的巫邢天却无视那份冷意,站在甲板上。
他终究还是上船了!
痴等了他十年的巫凰圣女再也等不下去,逼到了他房里来问他这十年的暧味到底如何作结?而他手里正拨弄着几盆小巧的花草,心里估量着该怎麽混合成一味新的毒物;听闻圣女之言,他头也不抬,淡淡地以一贯的温柔来应付她,声音中却忽然有了倦意。
「既然养出了下一代圣女,就传位下去吧!」
「我是在问你,你究竟娶不娶我?」
「待你这圣女的身分卸了任,伺候了你一辈子的班那达也可以迎你过门了吧?」
「你在说什麽……」巫凰圣女的声音发着抖,颤颤的,那样震惊,那样委屈而软弱。
巫邢天漠然地、疲倦地望向她,纯黑的眼里没有分毫的柔软,透露出惊人的清晰。
巫凰圣女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待她温柔呵哄的祭司,也会有这样眼里什麽都没有的时候。
连戾气都消退了,这个青年、这个人,原来是「空」的,只是个壳而已。
没有黑巾掩面的容貌有着逼人的美丽,在褪去了一切伪装上去的情感之後,就化成了令人心寒的空洞,仿佛只是个瓷烧的娃娃,无论碎与不碎,内里都是空的,什麽也没有。
「巫邢天,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
「对。」瘖痖的声音,平淡无波地回答了她泪盈盈的问话。
巫凰圣女果决地掉头,摔门而去。
巫邢天则静静地坐在椅上,静静地在纸上排划着调配的方子,桌上那盏烛火点了一整夜。
天明时候,他收拾好房里东西,给自己准备了一个行李,然後走出房去。
远处,气喘吁吁地奔来一个小童。
「祭司大人,圣女要卸任了呢!您不为她主持吗?」
「还有其它的祭司在吧?请大祭司主持吧!」
「可是教里的事一向是您在发落的啊……」
「让大祭司主持。圣女会同意的。」
「是!呃……祭司大人,您要远行吗?」
「厉盟主的女儿需要一些诊治,我去看看。」
「咦?可、可是……祭司大人您等等,我去叫护卫们集合跟着您去……」
「不用了。」平静、冷淡的一个断句。
顺着风向,他的手动了一下,细细的香味扎针般地刺到小童肤里去。
伺候他的小童往前飞奔的身影一小顿止,猛地倒在地上,额边磕出一个包来。
巫邢天独自一人,去得远了。
随意上了一艘远行而来的商船,他鬼魅般地闪进一间厢房里,将里头一小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迷晕了扔进柜里去,霸占了那间房。
白日里,他不踏出房门,入了夜才出去随意晃晃,海上的月光皎洁迷人,那样硕大的明亮,望得久了,仿佛会走出一个衣带飘飘的仙子,含笑问他何以这样专注凝视。
月光下,有哭声隐隐飘来,低低切切回转不停,模糊不清,却又不时出现,仿佛鬼泣。
巫邢天漠然待之,不去寻找。但是接连听了几夜,他皱起眉头,不耐烦了。
他循着声音,东弯西绕,来到船的後段部位,在下人住宿的杂乱地方,翻出了那个藏在粗大缆绳之後、缩在船身阴影之中的女子。
「你哭什麽?」
一个人躲着正哭得凄惨的女子乍然抬头,看见一个阴影笼罩下来,又因为巫邢天以黑巾掩住了脸面发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女子惊吓之中见着了他,只觉得有鬼在夜半出现,当下骇得脸色惨白,想哀叫都哀不出声音。
巫邢天烦了,伸手将她从阴影中拖出来,两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中。
女子被他这麽冒然一抓,吓得不轻,哆嗦了一下,却又发现这是个人,不是鬼,咽了口唾沫之後才放下心来。
是放心,而不是安心。
她怯怯地站离他远点,泪水倒是停了,泪珠儿挂在下巴摇啊摇。
「你每夜哭个不停,很吵。」巫邢天毫不客气。
他在巫凰教里被必恭必敬地待奉了这麽些年,出口都是轻描淡写的命令语气,十足的上位者气势。
在下人的宿房附近被逮着的女子一身侍婢衣物,听着巫邢天的口气就知道这人身分不低;就算不明白来历,凭这麽一身气势,也不会是寻常人物。她抽抽噎噎向着巫邢天哭诉起自己卑微的身世,又告状着那外来的狐媚子抢去了她家老爷的心。
他大可拂袖而去,但眼前这个女人满腹怨气,若不听她讲述,她必然会继续哭,这麽一来,他在下船前都必须忍耐她断断续续的夜泣了。他默默地听,默默地随便点点头,女人只是要一个听话的对象,并不是真的要他为她做什麽。
总是与大批女子接触的巫邢天,很明白自己只需要安静地倾听就好了。
「老爷娶了新妇,却又迷上了青楼女,那个三千阁里十二金钗个个都是妖魅,说什麽琴棋书画……老爷还要带那个牡丹头牌出海去……这一回跑船带回的饰物有一半都是要贡给那个狐媚子的……那什麽头牌……明明就是个不干净的勾栏女……老爷负了我……他明明说我肚里有孩子,要迎我过门,我、我不求当正夫人,但……小妾也可以啊!」
女子哽咽地继续抱怨,「男人迷恋青楼,可是那些女人哪有真情意?听说那牡丹头牌在月初时才让一个对她痴心的大富人家二公子败光家产,还把那人扫出了三千阁,丢到路边去,说她只要锦衣玉食,不要粗茶淡饭……那个女人一定也会这麽对我家老爷!可是我不会啊……我伺候老爷这麽久了,为什麽老爷迷恋那个青楼女……」
女子绝望地哭起来,满脸的狼狈。月光下,那纵横的泪痕如此斑斓。
巫邢天漠然,女子却抓住他的衣袖摇晃着。
「你说!那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哪里好了?你说啊……」
女子哀切泣之,求助无门的悲惨让她伏低了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跟巫邢天无关的事;而陌生女子哭诉的事情,也是寻常至极,他无所谓地望着月光,一晕淡淡的光华在夜空中清晰无比。
女子幽怨如鬼泣的诅咒,一个一个扫过了三千阁里十二金钗的名字。
巫邢天却猛然一震。「你刚说什麽?」
「咦?」女子愣住了。
巫邢天扣住她的肩头,力道大到她骨头都生疼了。「你刚说那十二金钗里,有个姓梅的……」
「梅晴予吗?」女子被他的反应吓得忘记要哭,也忘记要生气他打断她的抱怨,呆呆地回了话。
巫邢天的脸色却在听到她讲出的名字之後,倏然惨白,很快地又生出怒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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