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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霏碧微微点一下头。“好吧。”顺他的怪脾性,然后在他脸上蒙盖自己缝制的暗色小方巾。
“干什么?”祭广泽抓掉方巾,半撑起身。
倪霏碧眨巴着美眸。“下次我会记得缝成眼罩,你别生气。”
这女奴……这女奴犹然妄想要他去树下,像老鼠一样避光乘凉!“多事。你最好记住,我厌恶鼠辈。”祭广泽躺回野餐垫上,捏紧手中柔软的方巾,闭眼喷气。
“肉——”动嘴等服侍。
“喔。”倪霏碧手持母亲虎柔发明的野餐专用双头肉剪叉,弄好一块块不大不小、容易入口的肥肝牛排,反转象牙握柄,叉起食物,不往他嘴里送,反而朝向天,又问:“那个……刚刚在上面的,是雨丰先生的声音,对不对?”命令他回高原的通讯,他没理,硬生生扯断机器线路。
“是那个该死的浑球。”祭广泽语气冷漠,催促道:“肉。”
倪霏碧把汁液莹莹欲滴的肉块送入他唇里,取口布轻按他嘴角,注视着他蠕动的喉结。“好吃吗?”他们说他偏食,标准肉食主义者,所以易怒暴躁,是真正的野兽。“你要不要喝芦笋汤?还有浆果蔬菜沙拉,是我自己种的红醋栗、黑莓、费蕾丝都布瓦——”
“肥肝牛排。”祭广泽懒得管这女奴卖落红床单后农夫志向,一口命令完,往下预告:“明天,我要吃到小牛肉、鸡肉、猪肉做成的法国血肠,敢用燕麦、洋葱过多的——”
肥肝牛排将威胁堵回他喉咙深处。
“咳!”猛一记噎呛,祭广泽弹坐而起。“你想杀我吗?”
“对不起。”倪霏碧递上水,表情无辜地面对祭广泽凶狠的俊美脸庞。
他拿着五分钟前蒙在他脸上的小方巾捂嘴,吐出滑堵咽喉的肉块,正正吐在方巾中央,他看着肉块周围精巧细致的橄榄叶绣饰,安静好几秒,蓦地又恼怒起来。“连个女奴工作都做不好,还想相亲当人妻!”
倪霏碧依旧无辜地睁着大眼。“对不起。”诚心诚意赔不是,提出弥补。“明天,我会把法国血肠打成液体——”
“做什么打成液体?”骂人似地截断她。
她愣愣望着他,回答道:“你喜欢躺着进食的话,液体会比较——”
“你干脆帮我插根鼻胃管。”不是怒吼,低冷的嗓音从那怒抿薄唇传出。
垂敛眼睫,嗓音静滞、呼吸停凝,好像一切都止住了,时间不真实地飘空,她换了个人似的,抬起表情肃穆的脸庞。“我不喜欢这样——”语气也是肃穆地传出。“我不喜欢这样。”闹别扭一般,用双头肉剪叉拨排花形盘中的肥肝牛排,她不再服侍他吃饭。
不喜欢怎么样?一个女奴竟敢对他说“不喜欢”!
祭广泽等着玩弄食物的倪霏碧,看她把他的餐食摆成眼,摆成耳,变换为嘴时,他冲口道:“怎样?”
倪霏碧仰起小脸,剔透亮瞳忽闪两张男人不耐烦的俊颜。
祭广泽移转脸庞,不等她回答,起身走离野餐垫。
倪霏碧见他朝向小坡丘方位,便将手中的餐食盒加盖,收整铺垫,提起野餐篮,跟过去。
祭广泽听见了——女奴柔柔巧巧走在长满小花的草径。她的脚柔嫩嫩,容易被草叶割伤、被花影下隐藏的石子划伤,她偏把自己做的刺绣便鞋提在手上,不穿来保护比鞋更漂亮的脚,好像在炫耀,炫耀她会做一双橄榄绣纹精美的鞋、炫耀她一双婴儿肤触雪白粉红的脚。她似乎特爱橄榄。他握握手中始终没放的方巾,一回头。
她融于绿色草海。鲜黄飘花的朦胧纤影,如他所想,提着鞋、提着野餐篮,小脚倒是与繁华之根相同,扎进看不见的泥土里。
他说:“把鞋穿上,弄脏脚,就不准你上红——”
“你也没穿。”小女奴大胆忤逆,抢他的发话权。
他看清他提了两双鞋,两双都是她做的,男女对鞋,女鞋她穿,男鞋本要放到手作市集卖,幸而他解救了它流落至不知名男人脚下的命运。
“以后不准再到市集摆摊。”他说着,三、两步走近她,拿取男鞋穿上脚,旋足续行。
清风吹拂,每走一步,花草长高一些,或者本来就有侵撩膝盖的高度,路难辨。开玩笑,这儿哪有什么路,他走过的痕迹,便是她的路。
倪霏碧穿好鞋,跟着祭广泽。
花草往他袍衫钻,也往她裙里钻,风充圆她的裙腰,像怀孕。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神有点怪。她拉提裙摆快快走,走到他身前,站在多花蓝果树荫外,光从他脸庞抽离,叶影在他发上、在他额际,他眼睛晃晃睁着,让她像照镜子一样,看见自己在他深深的眼底。
“我不喜欢这样……”她摇着头,第三次说这句话,气息微喘。
他沉走着。五十公尺、三十五度的斜地对他而言,连小丘都算不上。“女奴能像你这么体虚气弱?”
她很快调匀呼吸。“我很健康。”脸红地说。这脸红不是羞恼,是小小运动后的气血通畅、循环佳。“我不喜欢你刚刚开病人的玩笑。”
祭广泽目光愣凝在她认真的小脸上。
她说:“插鼻胃管是很不舒服的事,我小时候见过外婆那个样子……她很痛苦——”
“你怎么知道她很痛苦?”祭广泽俊颜无波无澜,嗓调平平直直,说完转身走开。
她知道什么痛苦;她怎会知道那些人对付拒绝进食的不合作家伙,用的就是那招强制灌食;她哪里知道在那种时刻,意志坚强的男人会觉得自己是只法国肥鹅,期待自己的肝赶快被吃掉——这痛苦,单纯的小女奴哪懂?
最好,最好她永远别懂。
“请别再说这种话。”要她别懂,她执意靠近。
回首撇眸,一只雪白柔夷坚定地抓在他肘腕。他瞅一眼她的脸,说:“你就是要跟着我?”
她没迟疑地点头。“肥肝牛排你还没吃完,我铺好野餐垫,我们坐在树下吃吧——”
祭广泽尚未反应,倪霏碧已拉着裙摆,轻袅袅地走到他前方,在树干边放下野餐篮,摊展艳色红布。
那红布飘扬眼前,风一阵,吹得眸底湿润润。女奴甜心的笑容暖柔柔,是文字创作不出来的,只能感受,就只能感受了。
走上铺好的野餐垫,他没有躺下或坐下。女奴站着等他先动作,他左手托握她的下巴。她的脸仰起一个美妙角度,眸中全是他。
“我没叫你走,绝对不能走。”
她想也未想,合作地点头。
他的目光穿透他瞳底,仿佛到达她心底层,他得确认她有几分真诚。他要绝对的忠心,谁都不能再开他玩笑,特别是流着虎家女儿血液的这个女奴。“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这命令含着威逼。
她却觉得他的语气出奇柔软。“你没叫我走,我绝对不会走。”她听他的话,永远听他的话。
他慢慢地说:“喜欢橄榄树是吗?”右掌抬至鼻端的速度也和语调一样,他嗅着方巾的清雅淡香,目光虚敛。“盖一座橄榄树宫殿,让你住进去,如何?”声音充满教人折服的力量。
她点了头,他拿开方巾,两人脸庞一俯一仰,她吸气时,他呼气,她呼气时,他吸气,舒舒缓缓,好像他们在练双人瑜伽,几次绵长的无声吐纳,他们脸红,颊畔生热。
风停了,树叶还在沙沙地协奏,天空独鸣——达达、达达、达达地,密集一串,压低迫近。风流瞬息卷扬,折枝摘叶,拨掀遮阴,破坏宁和的树下场域。余晖若火,烧窜而下,他们抬头望见一架直升机似要摔落在树顶。
祭广泽不怕死,嘲讽地笑扯唇角。“又来碍事。”
倪霏碧拉着他的手,急急退离树下。两人脚步交绊,踉跄起来,似乎是他踩中她的长裙摆,或者她勾缠他的衣带子,更可能是他们踩中又勾缠,掉入陷阱般往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