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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吻下弦月+番外(86)

作者:莓有鱼 阅读记录


应嘉涵兀自品了一番她的话,尤其对某个没有着意的用词格外在意。他话很少,是比初弦还要寡言少语的冷淡性子,舌尖舔过干涩唇角,他把打火机收在掌心里,点头说行吧。

初弦略一抬眼,他身后倚着的小黄杨吊着春节时分还未摘下的红色中式灯笼,那一点幽微缥缈的光荡着他周身,有种冷玉般的孤静。

她跟着他走同一条路,他漫不经心地走在前头,其实只快两步距离,但他们之间天生的、难以跨域的距离就像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天堑,永远严丝合缝地横亘在二人之中。

初弦对此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惋惜。

那一天是诗里写的“佛火黄昏”,弥散小松山的火烧云盛大壮烈得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她几乎没意识自己看迷了眼,而应嘉涵就在她几步之外,手指夹着一支黑金细烟,乳白色烟雾自他指尖缓缓逸散,像一口于凛冬时刻呵出的热气。

她就停在别馆前的白玉石阶,老爷子和初弦说过这一排石阶的来历。白玉为堂金作马,玉堂金马在两宋时期代指名门望族,终南别馆用白玉做石阶,取得便是玉堂金马之意。

大概是五六年前,她年纪还小,但已经一路跳级读了少年班,偶些没有流云的午后,初弦就坐在冰凉石阶,一手捧着一本线装古书读。她性格压得住寂寞,一读就是一两个时辰,也不嫌眼睛疼。

因为太能不吭气儿,老爷子有时候午睡醒找不到她,差人在别馆里绕了一圈,她也不知道,推门进来时,老爷子看着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后来为避免她神出鬼没,让人在廊檐装了一线铜铃。

所以那几年她的进出之间,总伴有清微淡远的铃音。

她轻轻叹息,推门时撞响古旧铜铃,木质签片随风打摆。血一样鲜明老旧的红绳如旧日旗帜,昭然若揭地提醒不复今日的从前。

应嘉涵随之站定,他单手垂在腿侧,曲着食指弯扣住拇指,不轻不重地抵摁两下。

他没出声,也没催促初弦,任由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久到攒枝流光小灯迭次亮起,映得她双眸璀明,那一把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腔调却如逐渐稀薄的夜色一点点下沉。

“这副铜铃和签文,找个时间摘了吧。”

那一刻应嘉涵闪过一个极为吊诡的念头。

都说初弦是最不像应家的孩子,那些人会用一些贬义恶意的词语形容她:小家子气,登不得台;但她根本是擅长藏巧于拙的人,没有人比初弦更知道木秀于林的道理。

她太能知道及时止损。换言之,老爷子对她算掏心掏肺,给她的,都是干干净净,不过应家手的东西。但她说不要就不要,当真不留念。

借着一点儿落地玻璃滤出的柔软光线,他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一样地打量。初弦生得小巧,个头不算拔尖,但也不矮,天生体态纤瘦灵巧,五官生得纯稚干净,尤其她那双眼睛——

这是应嘉涵与她最不相似的地方。

柳伯从内迎出来,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神色当真诧异。

“小姐......”顿了顿,转向冷心冷面的另一位,恭谨点头:“应少爷。”

初弦“嗯”了声:“柳伯,我回来取点东西。”

柳伯一时无言,他当然不算看着初弦长大,对应嘉涵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可对于后者来说,初弦于他们而言更加熟悉。

他常想,天底下不会有比小姐更和缓更好性儿的人了。

老爷子寂寞,有初弦晚来绕膝,这冷冷清清的终南别馆偶尔也能透出三两星点发自肺腑的笑声。

但她......

柳伯神色纠结犹豫:“小姐,您要不要......要不要等老爷子出院?”

初弦客气地笑了下:“爷爷出院我会亲自和他说的。”

“哎,小姐你......”柳伯长叹一声,想劝,却无从开口。

初弦的私人物品实在是少得可怜,她随身只背一个粉米色的帆布包,东捡一件西装一件,那小小一个包像无底洞,如何也填不满。

应嘉涵就站她身后,不发一言地看着。

她穿得单薄,弯身时显出极漂亮锋利的蝴蝶骨,和她这个人一样,看着文静纤弱,其实有一根无法摧折的傲骨。

初弦动作很快,三两下整理好要带走的物品,她一回头,应嘉涵眸光不知落在哪处,鼻骨挂出一道阴影,神情便隐在那处阴影中,泛着森森的冷。

“我收好了。”初弦微歪了下头,说:“不是说有事找我吗?”

应嘉涵捏了两下喉结,声线有些哑:“对。你跟我来。”

他带她到老爷子卧室。说实在,初弦来过那么多次终南别馆,从没踏足过老爷子的私人领域,但应嘉涵躬身解锁时,密码甚至没有输错。

初弦站在黑白分明的交界线,没往里进一步,目光克制着偏向铺满米黄灯光的长廊。

尽管初弦不知道他要给自己看什么,但不妨碍他很熟悉这一片区域,初弦在心里静静地数着时间,一直数到第三十五秒时,应嘉涵手里握着一个保养得很好的松木盒子出来。

“这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初弦没接,松木盒有上过油的痕迹,她静静看了会儿,摇头说:“这不是我的。”

应嘉涵反手把盒子塞她怀里,初弦懵然睁大眼,他手指拨过银色卡扣,眼神淡漠:“你打开看看。”

初弦眉心细细地拧起一股,倒也不和他争辩,修得齐整圆润的甲盖扣入银色拨片,正要轻轻往上抬撬,应嘉涵忽然横手一拦。

他少有的安静,左侧壁灯溶下一圈柔和光质,疏懒地流入他眼中,他今天一反常态,目光始终半垂,话也较之往常更少。

初弦当然明白他的转变。

无非就是她将左耳弱听的事实开诚布公地敞到明面儿说。

初弦没有要怪他什么的想法,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更何况,他们当年都身不由己。

她沉默一息,试探问:“现在不能打开吗?”

但他摇头,说:“初弦,我想和你道歉,关于我母亲的所作所为。真的、真的很抱歉。“

他向后退一步,老爷子房里没开灯,初弦借着廊光只能辨认一点儿含糊的廊光看出屋内囫囵陈设。

然后他在这片晦暗模糊中,向初弦深深鞠躬。

“我知道对你造成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弥补。我手上有一笔股份,和应家无关,你约个时间,我过到你名下。”

初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油光润亮的木材,她敛着笑起来总是弯弯的眼睑,心底轻轻哂嘲。

他们应家人补偿人的方式还真是如出一辙。

无非钱权。

初弦是真的身心俱疲,她既然已经做好切割准备,当然不会接受他们只为自己问心无愧的恩惠。

她目光一动,应嘉涵像是提前预知,率先截断她的话:“我大概猜得到你心里想什么。初弦,你一定觉得我是那种只会用钱打发人的败家子,而我眼下所做的事情确实很契合这个身份。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初弦,我真的没有看轻你,相反,我很看不起我自己,如果我离开应家,离开他们给我的应家二公子身份,那我算什么?”

他最后一句话落得很轻,就像某种难以启齿的秘密,但初弦还是听清了。

她想了想,轻言细语:“你算什么,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初弦礼貌却疏离地点了下头,她眼神里盈盈的光,淡得仿佛透明,轻若无形地扫过他。

“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替你劝贺清越吗?”

应嘉涵身形猝然一动。

她没等他回答,兀自抿了下唇角,眼里凝着可惜:“很抱歉,我不能替你对他说什么,这件事情上,我无权插手他的决定。”

“不、不是——你误会了,我没有想......”

他一时百口莫辩,猝然直身去看初弦,但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回望过来,轻而无奈地笑了下。他在她洞悉一切却依旧干净澄明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卑劣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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