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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姜花(68)
作者:姜津津 阅读记录
时光回溯到姜媛媛出发去给姜海环上户口的前几天。
那是1989年的11月初。
村长来给姜媛媛送材料,“帮你问好了,人家说这女娃娃tຊ的领养手续可以办。大妹子,这手续得你和得树兄弟俩人的手印才可以,缺一不可。你们商量好,要是没问题就按个手印,我再把办理户口的手续跟你说道说道。”
姜媛媛捡回来的这个女儿,已经自己养了两个多月了。她的模样比黄新燕小时候漂亮不少,皮肤白皙,眼睛黑溜溜的,在她救下的第一瞬间就用手指紧紧抓住了姜媛媛的衣服,死也不撒手。女婴在向姜媛媛求救,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欲令人心碎,也就是这股劲儿,让身在襁褓里的女婴拥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奇遇。
黄得树喝完酒回来,今天是他同村子侄辈的满月酒,姜媛媛没去,黄得树自己一个人乐呵呵带着黄新宇去了。晚上,黄新宇就睡在了亲戚家,和那家的孩子闹在了一块。黄得树本想趁着酒兴,儿子又不在的当儿,好好和姜媛媛过过夫妻生活,谁知一进门,姜媛媛就让他在领养同意书上按手印。黄得树罪得脸红眼迷,直接把材料撕了个粉碎。“不同意,我绝不同意!”他醉醺醺地开口。
“黄得树,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是燕子死了,我们就不过了。”姜媛媛硬气了起来,把那些撕碎的纸片一点点捡起来,就像把这一年以来的心一点点缝补归位。可是没有用,纸片撕得太碎了,连拼都拼不起来。
“不跟我过了?嗯?你想和哪个野男人过?”黄得树高高举起了巴掌。
“啪”的一声,是姜媛媛先动的手。她一巴掌打在了黄得树脸上,把瘦小的他打了个趔趄,匍匐在床沿几乎爬也爬不起来。
姜媛媛一向干惯了体力活,杀鸡养猪,膀大腰圆,力气比一个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喝了点马尿就想在家里摆谱了?你真是‘二两铁打大刀’——不够料!”姜媛媛一点都不客气,拎起黄德树的耳朵,把他推到门口,“我看在你今天喝醉了的份上,不和你计较。明天你给我去村长家,再问他要一份材料。按下手印,不然我说到做到,带大宇回老齐家去,咱不过了。”
“老齐家,老齐家,你每年就知道那个死鬼烧纸!在你眼里,我还比不过一个死人?!”黄得树挣脱开姜媛媛的手,红了眼睛,冲着她嘶吼:“你就从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别人家媳妇给男人捶背倒洗脚水,别人家媳妇回娘家捎多少东西回来补贴,你倒好,带个拖油瓶让我养,现在还想养个水鬼女!”
他为了撑气势,直接闯进房间,把一瓶插了白色姜花的土陶罐摔在地上。
“咣当”一下,把夫妻俩最后那一点情分,彻底断送。
“按手印,哼,你就是能养下她,我也有手段让她活不下去!”
第80章 摊牌
“黄得树,你说清楚,什么手段,什么活不下去?”姜媛媛也怒了,摇晃着黄得树的肩膀。
黄得树刚刚被她打了一巴掌,心中憋着的“委屈”在酒劲的发酵下,有一股脑儿想要倾泻而出的欲望。他站直了歪歪斜斜的身子,抖了抖肩膀,想要把姜媛媛的手给甩下去。
可姜媛媛的力道比他大,黄得树在气势上占了下风,在力气上又输了一筹,直接红了眼,把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吼了出来。
“不妨告诉你,那个拖油瓶,是我推下去的!”他嘻嘻怪笑着,露出满口的大黄牙,酒臭味从他那张冷漠的嘴里飘散着,让姜媛媛窒息了。
她的手更用力了,几乎是掐进了黄得树的肉里,“你再说一遍?燕子是怎么死的?”
黄得树的气性更足了,他梗着脖子,用通红的眼睛盯着姜媛媛,一字一顿地说:“是老子!是老子把她推进河里的!她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还跟老子抢饼吃。老子看她不爽很久了!我忍了五年啊!五年!这五年老子看你的脸色,给那拖油瓶活到六岁,你还想老子供她上学?门都没有!老子的钱是留给大宇的,只有大宇才是老子的种!”
他的唾沫横飞,酒气混着口臭一口一口喷到姜媛媛的脸上,这些身外的恶心,都没有黄得树内心的阴暗来得让姜媛媛反胃,她的手不知不觉就开始一巴掌一巴掌拍打在黄得树的脸上,胳膊上,身上。黄得树被打得嗷嗷直叫,可是脸孔却扭曲着狂笑。
打是情,骂是爱,他有后了,他杀了那个拖油瓶,他老婆还没办法对他怎么样!挨点打怕什么,睡一觉又是热炕头上的夫妻!
姜媛媛打累了,满脸泪痕地跌坐在地上,她瞪着黄得树,像盯着一个死人。
黄得树并没有害怕,他被姜媛媛打得吐了一地,吐完了反而身体更加轻快了,他就在这样狼狈的夜里,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姜媛媛看着黄得树,手里几次握紧了榔头,想要敲下去。但她忍住了。
隔壁屋的小床上传来海还(此处还没改名)的啼哭声,她细弱的声音提醒着姜媛媛,要上户口,还得要黄得树的手印。
姜媛媛咬了咬后槽牙,又重新爬了起来。她想了想,收拾了一下屋里的秽物,又换了一身衣裳,拿着手电筒出门去了。
黄村的村口一直有个社区卫生站,医生也是黄村人,几代了都在村子里维系着这个小小的卫生站。开药,挂水,打针,做点简单的诊疗,头疼脑热,村民们也就在卫生站买药吃了。比较大的病,医生会建议去城里看。
姜媛媛记得隔壁的廖娟那口子,就得了失眠的症状,医生给开了几颗安眠药。廖娟那口子吃完药,说睡得可死了,人不推上两三下,吼上几嗓子,根本醒不来。
“就像死了一样!”廖娟拍着胸口笑着说:“我还去他鼻子底下探过,好在还有口气儿。”
姜媛媛想好了,在她结束黄得树生命之前,她得把海还的收养和落户事情办妥。
村医很和气,也跟姜媛媛相熟。她来过好几次,帮黄得树开一些感冒药。这一次她说自己总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用了家里多一个小女婴做借口。卫生站本来都熄灯了,黄医生披着衣服从床上起来,问明白了之后,给她开了十颗安眠药。
“嫂子你先吃着,要是情况好转就别吃了,是药三分毒。”
“好咧,谢谢。”姜媛媛揣着药离开了。
卫生站的灯又熄了。
姜媛媛回到了屋子里。黄得树还在呼呼大睡,浑身酒臭屁气味熏人。
她把一颗药丸磨成粉,倒入水中,给黄得树灌了下去。
那一刻,姜媛媛已经决定了,黄得树的死期,就在她给海还办下户口的那一天。
海还要跟着自己姓姜,因为世间已经没有了黄得树这个人了。
第二天一早,姜媛媛就去了村委会找村长。
“昨天那份材料,不小心给弄坏了。能麻烦您补一份不?要么手写一份,您看行吗?”姜媛媛问。
村长说:“嗐,不是啥大事儿。我这还有几份多的,你拿去。对了,得树兄弟咋说?”
姜媛媛想了想:“他还是不咋乐意,我今天再劝劝他。好歹先把手印盖上,让我把孩子的户口办下来。”
村长说:“你跟得树兄弟说,有个女娃娃是好事。一家有女百家求,现在啊,都是男娃娃找不到媳妇,没见过女娃娃找不到婆家的。我也跟计生办的同志说了,你们家是特殊情况,他们才肯走的特批。不然你们俩有个男娃咧,照理说是不符合领养条件的咧。”
姜海环点点头,“谢谢村长,您费心了。回头办好了,让得树请你喝酒。”
村长摆摆手:“啥酒不酒的,我就是为大家伙儿服务。快去吧。”
姜海环拿着材料离开了。
回家的第一件事,她就捏着黄得树的手给材料按下了手印,再把自己的手印按上去。材料上,两个大拇指印一左一右,恰好交叠形成了一个心形。姜媛媛自嘲地笑了笑,朝纸上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