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为什么是你?」她压低声音,非常不悦,「幼幼社没其它人了吗?」
「老师,我是公关。」他笑得非常可恶,「跟指导老师联系,本来就是公关的工作。」
公关?她冶哼一声,「我了解你为什么会参加这个社团了。幼幼社的女生比较多是吧?」
「老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难得的,崇华拉长了脸,「我是不在社团里打猎的。我对社工有兴趣,这是真的,你不应该预设立场误解我。」
默然一会儿,艳然知道自己的确失之偏颇,「……这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妄下断语,对不起。」
崇准给她一个灿烂到不能再灿烂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令人眩目,她艳红双颊,低下头来。
越是认识崇华,艳然的困扰越深。
不管到哪里,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热情又温柔的目光。她发现自己居然为了他,心脏怦怦跳。
撇开他的在心不谈,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在普遍混学分混毕业的研究生中,他认真得近乎顽固,眼中燃烧着狂热,完全不管教授操控着他的学分,常常在课堂上和教授激辩得面红耳赤。
这一点,和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像。
幼幼社去拜访育幼院时,孩子们最喜欢他。他总是尽力逗得孩子们呵呵笑,身上常挂满了小孩,让他连路都走不动了,却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
他是真心喜欢孩子,真心想帮他们做一点事情。
艳然发现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常在他身上打转,想要克制,却压抑不住。就算是上课时匆匆一瞥,心中也会窜过某种异样的悸动,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弯。
只有在看到他身边带着不同女伴时,才能让她瞬间清醒,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前男友带给她的伤痛余悸犹存。当年他欺瞒自己,身边的红颜知己一个换过一个;崇华却是坦坦白白的告诉她,他就是这样的人。若这样她还一脚踏入泥淖中,只能说是自己的错。
她无法再承受另一次的背叛。
艳然疲惫的走向车棚,没有意外的看到崇华。
但是,这次他不像平常看到她时那般愉悦,反而露出一种放下心来想哭的表情。
「怎么了?」艳然忍不住问。事实上,不问她也知道,崇华最喜欢的女朋友之一,今天订婚了。
「……我很怎么对不对?」他勉强笑了笑,眼中几乎滴下泪来,「明知道这样她才能得到幸福,但是,我实在无法忍受如此重要的人,就这样离开我身边……」
艳霞满天,丝绒状的彩云向西边飘去。这样美丽的傍晚,一个美丽的男孩泫然欲泣。
在心如此,却也长情若此。
「你总有一天会忘记她的。」艳然放柔了声音安慰着,「一切都会过去,时光会带定一切。忧或欢,什么都不会留下。」
崇华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她在我心里有个位置,不管多久,我都不会忘记她。遗忘是一种深刻的罪,我若忘了她,便对不起我们在一起的点滴光阴。」
艳然的心情很复杂,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羡慕那个抛下他跟别人订婚的女孩。
在一个男人心里留下永远的位置,是一种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
拍了拍他的肩膀,她骑上脚踏车。
「这样很好。」她顿了一下,「既然你做了选择,就要承受选择后的结果。没有人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分离和死亡总是在一旁虎视眈眈。你应该高兴,是分离而不是死亡。」
艳然想到过世的父亲,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每个……每个在身边的人,你都必须好好珍惜。」
骑向夕阳,她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孤寂。
回到家里,还是一室的冷清。
艳然默默的脱了一只鞋子,却没有力气脱另外一只。
她一直是孤独的。大家都觉得她早熟懂事,母亲过世后,她就开始打理自己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等待——等待父亲回来,疲惫却欣慰的轻抚她的头;等待老师对她赞许的肯定;等待同学钦佩并且和善的笑容。
只有这样,她的孤寂才能稍稍驱离一点点。
但是,夜晚的孤寂却驱之下去。她总是待在图书馆直到关门,除了准备功课,还狂啃其它书,唯有如此,才能晚一点回家面对寂寞。
她害怕,却不得不与孤独为伍。
恋爱或许短暂治好她的孤寂,但是情伤却让曾有的美好显得更残酷,让之后的孤独更难熬。
怕了、倦了,她受够了这一切。
凝视虚空,虚空仿佛也正冷冷的回凝她。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似乎再也没有别人。
电话铃声惊破了静夜,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拿起话筒,正纳罕会是谁打来时,崇华温柔却疲惫的声音已经说了「哈罗」。
「晚安。」她不似白天的严厉,嗓音脆弱而温柔。
「老师,要不要去喝一杯?」崇华恳求着,「只面对自己的影子,我快受不了了。」
「你那些女朋友呢?」艳然抹了抹脸,疲倦的笑,「我老了,已经不是晚上会出去鬼混的年纪。」
「……」沉默良久,「我现在没有心情照顾任何小女孩。对不起,我不该打扰老师,我的确很自私……」
这夜,若是不出门,也是空对着自己的影子吧?
她轻叹一声,「你想去哪里?」
或许是同病相怜,也或许是孤寂涌上心头,令人无能为力,她答应了崇华的邀约。
两人默默的在凄清的街上行走,原本预定要去的PUB正在整修,只有另觅他处。崇华走在艳然的左边,台北的街头,蒙蒙下起冰冷的细雨。
「小心!」疾驶而过的计程车溅起肮脏的泥水,崇华赶紧护住艳然,自己的牛仔裤上却溅染了斑斑污泥。
看着拿伞的他左肩都被雨水淋湿了,不知道为什么,艳然喉头有些哽咽。
被爱护照顾的感觉多么美好呵。
「去黑猫中队吧?」她的声音分外柔媚,「我想你会喜欢的。」
两人并肩走入门口挂着黑猫勋章的主题小酒馆,里头已有些客人,却不会多到令人窒息。
天花板倒吊着降落伞,垂下来像是豪华的帘幕;店里到处摆着模型枪、弹匣,军用油桶被拿来当作小茶几使用。整家店弥漫着浓重的军事味道,像是战地休息处。
「我父亲很喜欢这里。」她微笑,「常跟同袍一起来。」在她还小的时候,父亲会带她一起来,让她坐在膝盖上,听叔叔伯伯讲军中轶闻。她之所以会研究军事史,跟这段美好的童年回忆脱不了关系。
吧台上方的电视正播放着「勇士们」,他们两人默默的看,不用交谈,只要身边有个人,就觉得有所慰藉。
「战争很残酷。」看完影片,崇华下了结论。
「现实都很残酷。」艳然轻轻喟叹,抿了一口「咸狗」,盐粒和柳橙汁的甜混合着酒的苦,几味杂陈,多么的人生。
「不是每件事都残酷的。」崇华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螺丝起子」。
艳然凝视了他一会儿,「为什么?照顾那么多女孩,不累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女孩子生来就是该被疼爱的。她们……并没有把我当成终点,只是暂时在我怀里休息,能够让她们感到安慰,我就很开心了。」
「……」艳然微张着唇,有些愕然,「那爱上你的女孩怎么办?爱是独占性的。她们的伤心怎么办?」
「所以我一直很坦白呀。」他眼神清澈,却也坦白得让人觉得残忍。「老师,我不是好人。我迷恋各式各样的女孩子,她们不同的芳香和心灵、肉体,都让我有不同程度的着迷。对每个女孩我都是认真、诚实的,就因为我是这样的坏人,所以她们要离开,我不会挽留。」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因为她们值得更好、更专一的爱情……而不是我这个无药可救的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