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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9)



流言离奇荒唐,什么版本都有,甚至言官连阴谋论都出来了。他真的累,心累但也不是这样就完了,还有得查。只是能短暂的歇口气,挤着空把金钩叫来问问。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跟陈十七打机锋…把自己打得内伤甚至吐血太不值得了。

虽然知道,海宁侯奉旨在家「养病」,公主奉旨回宫小住,暂时不会出什么事了…但他对陈十七实在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无声无响引爆千里之外惊雷,对人心揣摩之精准,算计之长远,心机更深不可测。

翻云覆雨,却可完全置身事外。

但该死的,这样就会逸脱于掌握中。南陈巨子的交换条件虽然隐讳,但他们也意会了。虽然是皇亲国戚,但让这两个人死得再自然也不过起码有上百种方法,他们北陈还不至于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可显然的,陈十七有她自己的打算。

真烦心。

那次暗杀于北陈而言是非常丢脸的,南陈会这么的大张旗鼓推波助澜,其实是一种轻蔑的表态。

真真烦心。

「金钩还没有来吗?」他的语气不太好。

「回少主,属下在。」金钩恭敬入内行礼。

陈祭月肃容,示意金钩坐下,她也就安静的坐在下首,但明显有点不习惯。这么快?陈祭月有点意外,十几年都高案背椅,到陈十七身边才多久,就被扭得只习惯矮案茵席?

金钩望着陈祭月,他神情放松些,点点头,金钩就一一报来陈十七这个月的行踪。

部曲并不是奴仆,就北陈侠墨而言,或许巨子说一不二,地位崇高,但对诸部曲还是有相当的尊重。诸部曲服侍巨子,是君臣之义,所以是部属、附臣。而诸部曲间以手足论。

金钩铁环虽是女子,却依旧是原本服侍巨子的部曲之一。陈祭月是取中金钩能隐忍又聪慧,铁环性格虽粗疏却武艺高强,才委屈她们俩派去给陈十七当婢女。

委屈倒是不委屈,只是看起来快被人拐跑了。

最少聪慧的金钩说起十七娘子都带着满满的钦佩和敬意。

说起来,陈十七似乎是消停了。每三天去探望少夫人季祁娘,每十天去探望安王妃。所有官家夫人的邀帖请诊一概婉拒,连南陈在京子弟的家眷也没往来。

那其他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看病。

先是百胜侯府一个粗使嬷嬷突然冲来跪着磕头,哀求十七娘子去看看她的女儿,完全不顾引路的管事嬷嬷喝斥。结果十七娘子还真应了,金钩铁环还怕是什么陷阱阴谋,里里外外的察看,真的就是破旧的下人房,和一个枯槁上过吊只会哭的少女。

但是什么病呢?不知道。金钩铁环都被赶出去守着,等娘子出来,铁环忍不住问了,十七娘子只淡淡的说,「医者当为病家讳。」,然后收了粗使嬷嬷给的十个铜子。

然后?然后就好了。挨过板子的粗使嬷嬷带着日渐容光焕发的女儿,每每十七娘子出入百胜侯府,都在道旁磕头。还是十七娘子跟她们说,自己还没死,受不起才算是了事。

勋贵家都有着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当然下人也跟着这么着。没多久,就有别家的嬷嬷婆子,畏畏缩缩的来叩门求医。娘子问了病征,有的容金钩铁环听,有的却把她们遣出去。

但大半都不在乎出入下人的偏门,真的就上门去诊治。金钩铁环通常只能守门,不知道什么病,也不知道娘子怎么治,但治好了却是铁铁的,就这么口耳相传的几乎治遍了大半个京城,从高门奴仆到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陈祭月有些胡涂,你说替高门下人治病这还有点道理,施恩于危难,这些高门下人其实颇有人际关系网可供利用。但平民百姓有什么用处?

金钩一凛,「少主,十七娘子虽然自言只是沈迷医道,事实上是菩萨心肠。并不是…」

狡诈奸滑的女人!真把他们北陈最忠心的部曲给拐跑了!

陈祭月深吸口气,尽量平静道,「接着说。」

金钩居然担心的看他一眼,害他郁闷的想大骂。「…起初,是一户屠户家。那真…属下都觉得下不了脚,血腥脏乱得很,连地上都油腻腻的,十七娘子却坦然无事的走过去。本来属下想拦着…」

她出现既沮丧又羞愧的神情,「娘子回头问我,『何谓兼爱?』属下愧不能语。」

陈祭月哑口无言,片刻才闷声道,「妳的确当愧,但能够自省,也就罢了。之后呢?就又莫名其妙的治好了?」

金钩收拾情绪,「那次比较麻烦,十七娘子独自看了很久,还回来画了图样,打了一把精细的银质笔刀,还有一个奇怪的器具,配方熬药,准备十天才又去。」

她偷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陈祭月,小小声的说,「属下这次违了娘子嘱咐…站得稍微近些。含含糊糊听娘子说,不过是『时女』,不会疼的,而且可以安心出嫁。」

陈祭月像是脑门上劈了一道霹雳,轰然作响。

看金钩一脸蒙懂,大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是知道的…

石女!

他初任推官时,就有两官家闹上大理寺,一个年轻夫人自缢身亡,父母不甘,公婆委屈,最后吵嚷出来,仵作不敢相验,最后是请了个胆大的稳婆来验尸。

最后验出是石女,娘家夫人立刻昏过去。这件案子私下和解,不了了之。

据稳婆说,这是不治之症,不但无法生育,而且通常命不长久。

「治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金钩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时女」,但看少主应该是知道,而且是很严重、不能对人言的病,幸好她连铁环都没敢说。

「治好了,真治好了。」金钩连连点头,「那个屠户家小娘子打小就定亲,得了这病却死活不肯嫁,硬要退亲。可她那当木匠的郎君是个有情义的,咬死不肯退。现在可好了,在办嫁妆了,年前要成亲呢。」

「为什么呢?」陈祭月茫然的自言自语,「陈十七…这本是妳扬名的机会。」

金钩有些不平了,「娘子没有要扬名啊。十七娘子说,这些女儿身耽疾病,是大悲,但是父母血亲为她哀损求医问药,爱若珍宝,不因她是女子就当草芥,这是大喜、大福。她说这些不是她的功劳,是那些父母血亲的功劳。」

她低头嘀咕,「少主…总把十七娘子看得太坏。她虽出身南陈,却有北陈侠墨儿女的风骨。」

陈祭月扶额。他终究赔掉了一个最忠心的部曲…说不定是赔掉了一整群。

就知道不该跟南陈那群满肚子鬼的书生仔谈什么交易…赔得一塌糊涂!他非好好写信去念念他老爹不可。

徘徊 之十二

但他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又忙足了一个月,才把这群纨裤子弟的破事算是查完备足资料了。

反正往上一送,上面要怎么判,该伤什么脑筋,就与他无关了。

只捞到饱餐一顿,好眠一觉,然后…然后他就知道自己就是该死的倒霉鬼了。

祸福相倚,有好消息当然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少夫人季祁娘怀胎满六月,已经恢复到健步如飞,并且可以把太吵闹的世子爷踹出院子,胎气稳如泰山,陈十七已确诊为男胎。

难以归类的消息是,陈十七和御医起冲突。御医对陈十七开的食膳方子吹毛求疵,向来温恭的陈十七却冷下脸来,「跨不过礼防的大夫,果然是儒之小道。我没那闲工夫教导钻营小道者。」

御医大人自然是怒了,吵了几句没讨到好,恼羞成怒,「妳这三姑六婆之辈也敢称大夫?!妳不也只看女人?妳就跨越了礼防?!」

陈十七极度轻蔑的看了御医一眼,「看男子的大夫海了去,还常常治不好。我专治女子疑难杂症,倒有八九成治愈。做人总是要留点余地,小道之人还是要养家,留点米粮给你们餬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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