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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14)

金钩寻到后院,「噢,这是…平民百姓送来的。因为十七娘子不收礼,只是看到花就挪不动脚。品种倒不是很名贵,有的还是野地挖来的,刺可多了。他们老扔下花就跑,要给钱也给不了…其实外面沿着墙摆着更多,还有人烧香拜拜哩。」

这女人。口是心非的女人。算计人利用人,偏要这么真心抱着歉意。

根本不用如此。

他终于平静,但又有点惆怅…只是总不能维持太久,转过屋子就看到陈十七在廊下吹风。

「妳不要命啦!还想添一层风寒是吧?」陈祭月额角终于暴了青筋。

「吃饭。」陈十七苦笑,「少主,我真的没什么病,只是稍微累了点。总不能在我闺房里吃饭吧?」

南陈那些繁文缛礼的破书生作态!讲究什么孤男寡女不同室。

不过他还是绷着脸,一人一案的相对吃饭。进京才几个月,所有的头发都转银了,不耐绾发,披散下来蜿蜒于地如月光。原本就瘦弱,现在更憔悴了。

其实,还是很美。像是花凋初时的美。但是,不忍卒赌。

陈祭月打破沈寂,「海宁侯卸任京城兵马监总督一职,由安亲王接任。」

「这只是第一步,但是不错的一步。」陈十七果然精神好些,「皇上其实也满睿智的。」

「这倒很难否认。」陈祭月一面吃一面说,「原本海宁侯会接这个要害职位,只是因为柔然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但感情不睦。终究他们夫妻俩声名不佳…各方面来说,他们被迫只能成为皇上的孤臣。」

「海宁侯走错一步。」陈十七低头喝汤,「那个时间应该有京城兵马监巡逻。擅自调动,把兵马监视为私产,是大忌。」

果然她算到了!

但陈祭月却满不是滋味,甚至有如鲠在喉的感觉。「…妳这么恨他?」

「恨?」陈十七诧异的抬头,「我要恨他什么?他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罢了,与我早没关系。」

她正色,「是他们太欺负人了。鸩酒是皇后赐的,于国礼我不能不受。但他们不该在我毒不死的时候,抛出『恶疾』的休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在侮辱污蔑我江南陈家所有女儿。

「柔然公主与我前夫勾搭成奸。这过错不在我,却对我百般折辱,甚至波及旁人。你不觉得,这实在太欺负人吗?难道我不该报私仇吗?我才不要那么痛快的让他们一死了之。」

陈祭月觉得在喉的鲠消失得无影无踪,莫名感到愉悦。「妳想到什么程度?」语气真是前所未有的和顺。

他这么高兴干嘛?嫉恶如仇?陈十七咬着筷子看了他一会儿,「哦,其实也没什么。柔然公主的不孕,我能治。而且,恐怕天下只有我能治。」

「妳要给她治?」陈祭月大惊。

「当然不要。」陈十七放下筷子,肃容道,「我与柔然公主有旧隙,理应回避。」语气转轻快,「其他不用回避的,我当然会治得妥妥的,子嗣总是很重要。」

…够狠!不但狠,而且非常毒辣!

「这样海宁侯府根本不会有嫡子袭爵,公主恩荫次子也毫无用处。」陈祭月有些复杂的看着陈十七。

她却笑了一声,「海宁侯府常从后门抬出死掉的侍婢。我偷验过一个…有身孕。照柔然公主的个性,海宁侯连庶子袭爵都不可能了。」

现任海宁侯是嫡长子,并且是独子。

「最好的状况是嗣子袭爵,」陈十七淡淡的说,「但更有可能的状况是,皇上收回海宁侯爵位。」

原来没有够狠这回事,只有更狠。

「但海宁侯会攀龙附凤,甚至不惜勾搭成奸的名声,就是想要重振家威,野心也不小。虽然皇上身体还硬朗,太子也成年,但也差不多是争上位的时候了。」

陈十七笑得异样的美,「但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把他从京城兵马监搞下来只是第一步而已。」

那种很悚的寒意又悄悄冒上脊背了。

月季…徘徊花,果然香美兼具,四季皆春。但柔软的花瓣下却是锋利密集的刺。

「我这么恶毒,吓到你了吧?」陈十七有些同情的看着陈祭月。

「没有。」陈祭月的声音有点干,「我又没欺负妳。」

陈十七点头,「少主对我是真的很礼遇。坦白说,恶毒也是个力气活,你看我算计得头发都白了…除了那两个,我真懒得算计其他人了。」

虽然不肯承认,但陈祭月真的悄悄的松了口气。

徘徊 之十八

陈十七因病关门谢客时,少夫人悄悄的满了七个月的身孕,容光焕发,气色英妍的亲自上门来探望陈十七顺便看诊。

完全打破了百胜侯夫人宣称的「病秧子」、「不可能有子嗣」的说法。

虽然到底治些什么病,患者和十七娘子都讳莫高深,但疑难杂症总不是假的。打破「天煞孤星」命格,让安亲王府母子平安,这也不能是假的。百胜侯少夫人抱着大肚子,信庭闲步往十七娘子宅,神态轻松,连滴汗也没流…这也不能够是假的!

都能呼风唤雨,代天行雷怒,不起死回生已经是低调了,医治个疑难杂症算什么

呀?

所以本来就很疯传的十七娘子传奇,根本就是轰动京城了。但是轰动之余,她早年被害的旧事,自然也被翻腾出来,这次的当街劫杀虽然因为贼人尽歼毫无证据,但这么一个只埋首行医救人的神仙娘子能有什么仇家?

这不是摆明着么?

所以柔然公主的仪仗一摆出来,哗啦啦立刻清道得干干净净,店家立刻下门板,还挺好心的让小贩百姓入内暂避,省得这个心赛蛇蝎的公主看不顺眼也来个大屠杀什么的,有冤无处诉,咱们,还是躲躲,能躲多远躲多远。

官家夫人呢,老早就总「忘记」给公主驸马下请帖了。柔然公主若下帖,就各种病倒,能不去就不去。万不得已在宴会上遇见了,那真是客气到不能再客气,但多说一句也没有…谁想沾她的霉气啊?想为她出头的那些天家堂姑堂嫂等亲戚,还没能开口呢,就惊吓得回去大病一场。

疯了才去找雷劈呢。

被卸任的海宁侯更不用提了,认真的体会了一把所谓「人情薄如纸」的寒凉。

陈十七是觉得,暂时歇歇也不错。但不是被按在床上不得动弹。金钩铁环还不敢相强,陈祭月却让她罕有的发了场火,才不把她视为病危。

上京已经去了一夏半秋,能有闲情歇歇也好。这几个月真是身心俱疲,现在暂时算是安稳下来,可以小退为安了。

但还是见到一个意外的客人,容不得她说不见。虽说只是在廊下相对说了几句话,问问她哥哥们好不好,闲话家常而已。但隐讳表达的歉意,也已经表达了。

这个气度俨然的客人正好和陈祭月擦肩而过,绷紧了一下,却看他白龙鱼服,只是垂首致意,倒是这个客人多看了他两眼,身边的侍卫驱前低语,他点点头,对陈祭月笑了一下就走了。

进院看到陈十七坐在廊下,掩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他…」陈祭月有些惊疑不定。

「有哥哥就是好。」陈十七擦擦泪花,「再怎么不对盘,还是会替妹妹收烂摊子低头赔礼。」

「太子特地前来为柔然赔礼?」陈祭月根本不相信,「所以,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陈十七轻轻的笑,「怀章兄是我九哥的同窗好友。当时都在国子监读书,下午喜欢去同文馆温书辩证。那时在京不说我的亲哥哥,堂哥也一大群。这样的同窗哥哥更多不可胜数…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怀章兄是太子殿下啊。」

那时被一大群哥哥宠着惯着,天下初定,礼防松弛。她那时才十二三岁,常常蒸了红豆馅杂粮馒头去给哥哥们当点心,老往同文馆跑。

初上京,完全看不上京城细致得只有一口大的点心。哥哥们正是吃穷老子的半大孩子,那种华而不实的点心能干嘛?不如两个巴掌大的粗粮馒头,好吃又顶饿。同文馆的同窗哥哥也很有趣,那时她是肆意的、仗点聪明才智得意洋洋的少女,特别喜欢显摆,跟人争辩,博得人哑口无言,引以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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