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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35)



浑小子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考这个举人?是不是把科举大业看得太容易,以为是树上的果子,抬手就摘?

谢尚书这厢吹胡子瞪眼睛,他的清客幕僚们却叫苦连天,痛不欲生。吼是吼得很凶,毕竟是自己儿子。除了怕他以为举业容易,令璎哥儿不准返祖籍,就京畿考更难考的秋闱,还是让自己的清客幕僚去帮儿子想办法了。

考童生前那段白话翻译时期,已经让这群清客幕僚痛苦过一轮了,没想到还要考举人…明年就考!而且已经很不讲理的璎二爷,这次更不讲理…要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前十次的举人应考题找出来…要知道三年一举,这要上溯到三十年前!找出来还不算数,还要把这些考古题的所有中举文章都找到,仔细点评优缺,并且整理出一套容易消化又简明易懂的准则出来。

这该是多大的工程啊?!

可璎二爷管他们么?不,他不管。现在他每天可是很忙的,早起晨练不可少,张空弦一百也免不了,每日溜溜马也是铁打不动的行程…其实他比较想念摩托车。油门一催就跑,没见过哪辆摩托车还会耍脾气,自行翘孤轮,非每日培养一下感情…

很可惜,大燕朝产马不产摩托车。公子代步非马不可。

所以他真的是鸡鸣即起,天都没亮透就开始打熬筋骨。没办法,这时代没电灯,有天光就要尽量利用…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把眼睛弄出个近视眼。

等打熬完了,擦身换衣吃饭,就开始准考生的生活,囫囵吞枣的把孔孟背下来再说。四书五经全背熟?你傻了吧?大燕朝科举又不考填充题。现在他的毛病是不会引经据典,文章看起来不够古人,也就是学问底子太薄。

引经据典,最好的不就是孔庙里那两位?论语挺好背,孔老夫子讲话简洁,没事。孟老先生就啰嗦多了,背起来挺咬舌头,还容易缺字落段。

不过想想前世考了二十几年的试,科目更多,书包重得足以当凶器,还是链锤等级的凶器。不定时小考,每月月考…物理化学还更天书呢,英文根本是外星语言,不也都这么考过来了?

当了职业军人就不考?别闹了。其他就不提了,光说某些军事准则就好。单本就有当钝器的潜质。跟那堆课本和参考书比起来…孔老夫子和孟老先生亲切可爱多了…最少他们不会年年修订,逼你重背,而且页数相对之下,少很多。

至于考古题和策论范例,老爹养的那群清客幕僚总不要白吃饭对不?虽然不太放心,不过琯哥儿打了包票,他现在能做的、该做的,就是赶紧把这两本书背个滚瓜烂熟。

但腊月初一这一天,他却抛下雷打不动的计划表,一个人都不带,天不亮就出门,一直到中午才兴奋又忐忑的回来,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匣子。

顾临一早没看到他就吓了一跳,担心了一上午。看到他回来才把心放下,瞋着他,「少吃了一顿药呢!吃饭了没有?没?早饭和午饭都没有?你做什么去了!?」扬声要传午膳。

「不不不,晚点,晚点儿…」璎二爷把人都赶出去,有些扭捏不好意思的说,「那个…御、御姐儿,今儿个,是、是腊月初一。」

「我知道。」顾临一脸的莫名其妙。虽说璎哥儿突然明年秋闱要考举人有些不自量力,但你知道的,只要璎哥儿安生,她就安心的那种。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璎哥儿执拗一条筋的往前拼,不管在做些什么,她都有点儿…移不开目光。觉得这样的璎哥儿傻气,却傻气得…有一点点可爱。

现在他那张俊得有点邪的脸庞,就出现那种又傻又认真的紧张,支支吾吾的说,「今天…是秀才领年银的日子。」

顾临愕了一下。

大燕朝对读书人挺好,从秀才开始就每年有官方补贴可以领。秀才年银二两。虽说大燕科考家世占六,但世家豪门也不是每个都过得富裕,许多身列世家谱的大族只是清贵,并不富有。更有些庶支远族在家世上占优,可日子过得比平门百姓还不如。更有些只是家世清白的寒门学子,但文才能拿全,挤进秀才的行列,但这样一心苦读的,更无力于生计。

年银二两,往往就够这些穷秀才全家大小过一年了。会体贴的在腊月初一发放,就是为了让那些指着年银过日子的穷学子,能好生办点年货,过个好年。

可璎哥儿、谢二爷,随便哪个抽屉角扫扫,都能扫出百十两银子,怎么会缺这二两?

但他的表情很兴奋,非常兴奋。「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自己赚到钱…我是说,清白的、来路正当的钱。不是靠谁,是我自己、我亲自赚到的。」

璎哥儿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个匣子,拿出一个裹了几层布的甜白瓷茶盅。

在另一个时空,甜白瓷直到明朝才出世,但在大燕朝的白瓷技术已经成熟,薄到光照见影的程度,于人一种「甜」的感觉,所以谓之「甜白」。通常为了彰显这种甜白感,所以不绘颜色而是暗花刻纹,而且最尚白中偏一点点粉色的,称为「牡丹甜」,是甜白瓷的极品。

顾临也有个牡丹甜白瓷茶盅,是她的陪嫁,价值不菲。结果被她拿去砸人了。其实再买一个也不是没有钱,只是那样的逸品极少,一直过得很简朴的她觉得没有必要,虽然喜欢甜白,但什么茶盅不能喝茶?

璎哥儿的这只茶盅,白得却偏鹅黄,算是甜白瓷中的下品,而且是素的,一点暗花刻纹都没有。

「我不知道,甜白瓷那么贵。」璎哥儿的表情有些羞赧,「找了很久,二两银子…顶多可以买到这个。你连丫头都取名叫『甜白』,一定是很喜欢甜白瓷吧…」

「…嗯。」

「那个,现在说这个,可能早了点。」璎哥儿摸了摸鼻子,「今儿个,也就只能买这个茶盅子给你…可以后,我一定、一定可以不靠谁,自己赚钱养活你。不是尚书府公子,而是我,璎哥儿,可以自己赚清白钱养活老婆…我是说娘子。御姐儿你…喂,等等!你不要哭啊,为什么?不喜欢?…」没有交过女朋友的他茫然,这么冷的腊月天,急出了满额的汗。

顾临捂着嘴,尽力忍住,但眼泪还是一滴滴的流下来。她命令自己不要哭,却毫无用处。她质问自己哭什么,却也没有答案。

破破碎碎的,她说,「我很喜欢。」然后捧着甜白茶钟继续掉眼泪。

璎哥儿搔搔头,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靠!他感动到御姐儿了!这可不是容易的活儿!

但男人的大脑构造和女人是完全两回事。在这样感性的时刻,璎哥儿只知道身体力行的讨肉汤吃,不知道趁胜追击,多说几句感人的话(虽然他也挤不出来),好彻底攻破御姐儿铜墙铁壁般的心防,殊为可惜。

临江仙 之三十九

腊八书院放假,但琯哥儿实在不敢回家。但现在有老爹可以靠了,一切都不一样。虽说谢尚书拿发妻的「好意」没辙,但是匀个庄子给小儿子「读书」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道琯哥儿信是怎么写的,总之,璎哥儿看完信,就阵容浩大的带着老爹的清客幕僚和众多整理出来的考前资料,也上琯哥儿的庄子读书去了。

临去前绞尽脑汁,想要说服顾临跟他一起走。但她婉拒了。

璎哥儿毕竟是个男人,更何况尽忘前尘。女人家要出门不是那么容易的,最少要禀报公婆,并且要有正当到不能再正当的理由。公爹没问题,可没事上门让婆母刁难,将来再编排些难听话儿,好说不好听的,实在没有必要。

再说,年夜饭也是得回来吃的,也不过二十来天的分离她好言相劝,连「小别胜新婚」都不顾脸皮的说出口了,才让璎哥儿眉开眼笑,没强着她,乖乖去和琯哥儿更旁门左道的备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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