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李昱迟恍然大悟，周围的灯光顷刻间熄灭。荆棘之地移动到了他的面前，死在荆棘上的鸟儿眼睛泛着红光，随后刺耳的尖叫声从昏暗的天空降落。

“去找她吧。”

身后的风呼啸着，轻而易举的将他推向了那片荆棘。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就像陷入休克的人一下子回过了一口气，李昱迟就这样喘着气从梦中苏醒。

“思彻？思彻！”夜风窜进口中，呛得李昱迟哑了声。

他想听到同伴的声音，感受同伴活着的温度，可这会儿什么回应也没有。寂静得像是误入惊悚片的片场。

冷静片刻，他给了这种诡异的现象一个合理的解释，刘思彻一定是翻墙出去搬救兵了。

“算了，时间不多。”

李昱迟擦了擦脸上的泥土，等不及刘思彻回来，也顾不上联系他，一心只想带甜甜回家。这膝盖正跪着的下方，她就在那里，孤独地存在了十几年。

“他们都叫你甜甜，他们原来是这儿的人啊。”

李昱迟一边和她对话，一边又开始挖土。心里一遍遍劝自己要放松，但每捧起一坯土就想起那个混蛋的脸，想起所有导致甜甜死亡的恶人，无法轻易笑出来，更无法释怀。

“我们小时候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如果我比你年纪大些就好了，或许我能多帮到你一些……甜甜你恨他们吗？我厌恶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这样的行为，我们不是神佛，没有渡人的义务，也没有渡人的胸襟。他们是可恶，也确实有可怜的一面。可作为受害人，不需要去关心加害人的可怜，没有必要。你可以恨发生在你身上所有的不公，如果心里好受些的话。”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双手失控地颤抖着。一开始平静的嗓音，到后来已经夹杂着哭腔。没人可以接受一个人离去的事实，人们只是不断欺骗自己离去的人到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意识构建的世界到底存不存？李昱迟崩溃地问自己。如果存在，他为什么要挖出真相？他正在做的事情就在摧毁意识构建起来的世界。

“甜甜，其实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人的一辈子真的很神奇，由各种各样的巧合与关键点拼凑在一起。某一个环节的差池导致彼此人生轨迹的不同，那些差池对甜甜来说毋庸置疑是致命的，对李昱迟而言仅仅是个中性词，不痛不痒。

“你一直都认识我，所以才会来找我帮你回家。”李昱迟放弃继续压抑自己的难过，任这男儿不轻弹的眼泪乱流。

他开始道歉，开始不停地道歉。

最后，一只小小的手随着眼泪和道歉出现了。原来白骨一点也不可怕，她的手仍是那么的可爱，即便失去了活着的象征，她依旧是可爱的。

他挖出了完整的骸骨，那个只有四个月大的朋友。

本该是握笔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可这儿是圣洁的，没有肮脏和罪恶。死去的人什么都没有，空留在世的人一点念想。

“啊——”

李昱迟痛苦地仰起头，起伏的胸膛似有一缕白烟在同他的身体拉扯。场景很梦幻，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那个人生的分叉口。

他很疼，那是无数次摆脱痛苦失败后终于成功的疼痛，瞬间抽离的痛苦远胜于努力摆脱它时的煎熬过程。

冷汗涔涔，这一次他看见了甜甜，她从他身体里出来，就像精灵一样跃在半空中，更像烟雾勾勒的人形，拥有人的一切，独独没有跳动的心脏。

“你，你真的……”李昱迟仍以跪姿面对出现的甜甜，他脸上泪痕还未消失，嘴角却翘了起来，“真的和我的梦中情人长一样。”

甜甜笑了，点点头说：“当然，我很早就和你说过了，我就长这样。”然后她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本体，轻轻地叹了口气，“不长大就没办法找回自己的家，所以我以十几岁的面貌见了你。”

“我能抱你吗？”李昱迟问。

甜甜摇摇头：“你不能抱没有十八九岁的我，但我允许你抱我可爱的四个月。”她还是那样乐观，还是偶尔的不正经，“她可爱吧？”

“嗯，除了十八九岁的你没人可以比她可爱。”

李昱迟说着，收了收在手心的银镯子，给出去是不是就意味着彻底告别？

他迟疑了。

“给我吧。”甜甜知道，当然都知道，甚至知道李昱迟的为难与很早就确认的不舍，只是所有故事都应该有结局。

她的早已落幕，而属于李昱迟的才刚要开始。她俯下身靠近他：“昱迟，你的痛苦都由我带走。从今往后你只是单纯的你，无邪的你，快乐的你，聪明的你，再没有其他了。”

李昱迟突然苦笑了下，望着随时会灰飞烟灭的甜甜，问：“你凭什么带走我的痛苦？我不觉得这一切苦，这是我的人生，它本来就该有百味百态。”

“不要舍不得我，痛苦没什么好不舍的。人生是该和你说的这样，我也希望它是这样的。然而痛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短暂，它是持久的，拥有强大破坏力的东西。承认自己做不到忘记从小到大积累的痛苦，这没什么。忘不掉很正常，如果能带着痛苦往前，健康地往前走，那么你的人生才会丰富多彩。”

一连串的话李昱迟都听懂了，无非就是让他放下，让他不要继续恨着。他不是神，更不是什么平民英雄，他只是一个还需要通过学习成绩来证明自己的普通人。他不让她走，并不能使甜甜复活。

“开心点啊，至少你真的履行了对我的承诺。我不恨任何人，那个时候的我不懂恨，现在也是。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甜甜很温柔，一字一句都在为告别铺垫。

李昱迟垂着头凝视着镯子，一圈一圈地转着它，转到镯子内圈刻的几个字上。良久，他才将手伸向她，握住她还能握住的手：“你的本名叫做林桑梓。桑梓指的就是故乡，你的家人每天都在期盼见到你，期盼你能回去，一直这么期待着。”

“嗯。”

甜甜坚定地回答，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她将手递了过去，那个婴儿戴的镯子她依然能戴上。戴上的瞬间，镯子变得无比干净，就像是被净化了一般。

李昱迟定定地看着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的林桑梓，心里五味杂陈，但遗憾的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终于，要说再见了。

李昱迟猛地起身，张开双臂，收拢的顷刻间甜甜化为了虚有。这寂静的坟地，只留下了甜甜的声音——“谢谢你，昱迟”。

“林桑梓！你一定要比我先回家啊！”

他对着漆黑的天空大吼，可谁也听不见。此刻他全身的力气也化为乌有，似乎是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再一次无力地昏厥在地。

闭眼的瞬间，他听到了有人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也看到了跑近的人。他努力地辨别，来的不是刘思彻，也不是别人，而是——

“爸爸妈妈”？

第1章 最终章食梦（一）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能体验别人的人生。虽然经历并不都是好的，但起码有资格说感同身受。

而体验别人的过往堪比被鬼压床，清醒地知道，但难以清醒。

期间产生的幻听与幻觉都无比真实。

这是梦，是能够用科学解释的“恐惧”。它持续的时间不长，或许仅仅只需要几秒钟就能结束，可身在其中的人却度过了他们漫长的一生。

“昱迟，你好点了吗？”

意识还停留在梦境里，难以抽身。耳畔就传来梦境之外的声音。它虚虚实实，忽远忽近，不断拖拽他的意识，试图帮助他回归现实。

梦外之物要是能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来就说明离现实不远了。

“能看见我吗？”

声音渐渐明朗起来，明确到近在他的面前。难受使得李昱迟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那个瞬间好像把林桑梓这个名字也晃了出去，但他知道并不是那么容易。他听见了姐姐的呼唤，亲情给予的温柔足以令他摆脱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