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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照青苔上(65)

作者:文托林 阅读记录


他如鲠在喉,没法再对着昏暗的过道喊些什么,准备往前走时发现过道右侧出现了正方形的光。画面闪现时便设定好了时间,也是同样的第四个月。

一位嫁给了外国男人的女性在分娩那天失去了孩子,也丧失了再生育的能力。一个人总是能在发生一件糟糕的事情后,再度撞上级别更高的祸事。

悲剧刚发生时,所有人都是温柔的。她的丈夫心疼她、体恤她、安慰她没有孩子可以领养,甚至就夫妻两个也能过得很快乐。

丈夫无疑是爱她的,但是她更爱她夭折的孩子。

怀胎十月,所有的辛苦都一一忍下,所有的家务也一样没落下,她小心翼翼地照顾孩子和自己,竟是这样的下场。

她不能理解,不能理解这样的不幸,更不能接受这样的不幸发生在她和她孩子的身上。于是,她再也忘不了“失去”瞬间的痛苦,并将这份痛苦带在身上,不曾想过放下,也想不到任何放下的方法。

所有人都在用“没事的”、“日子还要继续”这样的话安慰她,她知道除非她的孩子回来,否则她永远不会好。

渐渐地,大家撕掉了温柔的面具,不再有兴致扮演一个好人,他们纷纷开始远离她,就连丈夫也是。

于是,身边少了很多烟火气息,悲伤将她变成一个行尸走肉。她开始神志恍惚,开始一个人说胡话,开始东走西走找不到回家的路。

本来那一天,丈夫准备和她离婚,独自回到国外。可就在那天,他看见她抱了一个孩子回来。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无比幸福,她好像正常了,好像又变回自己深爱的妻子了。

丈夫到底心软,他认为妻子变成这样,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没有问孩子哪里来的,也没有问妻子去了哪里,他默许了妻子的行为,隔天就办理好手续带着她乘飞机去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让李昱迟有些耳鸣,他摁了摁耳朵,脸上是古怪的表情。他不同情这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但承认她是可怜的,同时也是可恶的。

李昱迟想甜甜的父母怎么也想不到丢失孩子的第二天,孩子就已经飞去了国外。大海捞针,怎么可能捞得到?只是——

他没有往下想,终归是要看见的,不必再去瞎想。

“四”的灯光终于灭了,李昱迟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前。他不想那么快就到达荆棘之地,即使它近在咫尺。

走了不过三五步,灯光亮了起来——是“四点五”。

时间好短,却足已发生一切悲剧。

甜甜仍旧是小甜甜,她没有长大的迹象。

拥有她的女人回到了她和丈夫一起的家,哪里料到夜里病又开始犯了。她深切地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她清楚明白现在这个孩子是偷来的。

白天她毫不怀疑自己爱着甜甜,甜甜就是自己的孩子;夜晚她却着魔似的提醒自己,甜甜是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

她病了,所以她用错了人间的因果关系,她太需要解脱了,甚至不惜将痛苦转嫁给了什么也不懂的天使。

李昱迟开始紧张,这就像是欣赏一部电影,明知它即将展开的故事情节,也会猝不及防被吓到。画面中的女人开始酗酒,没日没夜的灌醉自己。

不怎么哭的甜甜因为饥饿,因为身体不适,终于学会了哭。可“母亲”没有理她,她一哭那女人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骂,骂什么李昱迟听不清,因为她是用外语骂的。

家中的男人受不了疑神疑鬼的女人,千忍白忍还是选择了分居。他搬到了城市的另一端,几乎和这女人断了联系。

家中的保姆前几天因为没整理好翻到在地的酒瓶子被辞退,一下没了收入来源,在不甘心地驱使下动起了歪心思。

她准备回到主人家顺手牵羊。

屋子还是那屋子,她进屋后来不及偷点有价值的物品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不附体。家中女主人因酒精中毒,凄惨孤独地死在了家中。

那狰狞的面目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保姆心惊的同时也十分清楚女主人早已孤身一人,凄凉地死在异乡根本也没人会关心。她可怜起女主人来,放弃了偷盗的念头。

此刻,画面里甜甜还未出现,不知死活,李昱迟的心也因此沉重起来。

保姆颤颤巍巍地报完警,好长时间不敢随意走动。后来猛地想起家中的女婴,便摸索进了婴儿房,发现孩子躺在小床上不哭不闹,看着没了生息。

她一边念着李昱迟听不懂的话,一边抱起孩子往外走。

之后她行走的路在李昱迟脑海里形成了完整一座城,那些地方李昱迟都去过,和姐姐他们一起去旅游,似乎就是走了一遍甜甜生前所路过的风景。

而和预想中最后停留的地方一样,保姆站在了墓园门口。

“为什么不送医院?”

李昱迟憎恶这一切,他不知道,保姆一家没有多大的经济收入来源,丈夫还是个爱好酗酒赌博的人。家中有这样的男人,赚再多的钱也不够花。

这世上,每个人的故事都这么雷同,为什么不能再幸福一些?

保姆哭丧着脸,心疼这个无辜的孩子,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她也没有子女,会动手打人的丈夫害她失去了两个孩子。从那以后她便知道,现在的生活根本不配迎接孩子的到来。她的懦弱,她的心软,让生活止步不前,也完全没有变好的迹象。

她已然放弃努力,任凭这糟糕无望的生活将她拖下深渊。望着营养不良,奄奄一息的孩子。

她做出了一个成年人的决定——与其在世上遭罪,不如回去做天使。

于是她走进了墓园。

本想好好地为孩子找寻一块不起眼的地方,立块碑好好掩埋她。敞开的墓门却走进来跌跌撞撞的人,而这男人就是她输了钱又酒气熏天的丈夫。

即便在墓地,他也没有半点顾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鬼鬼祟祟,看起来像是要藏钱在这个地方的妻子。

李昱迟听不懂当地的话,但肯定这种恶臭的男人在辱骂自己的妻子。

酒精令他误以为自己拥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没出息又死要面子的样子实在是恶心至极。

他扯着保姆的头发,称呼她为自己的克星,抓着她的脑袋往墓碑上砸去。

终于,保姆死死护着孩子的动作被发现了。

男人扫到了面如土色的孩子,吓了一跳的同时又恶狠狠地肯定是妻子故意拿死孩子让他倒霉,让他输了很多钱。

于是,甜甜被气急败坏的男人抢了过去。保姆在身后求他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即便死了也请不要丢弃孩子的灵魂,让她好好安葬就可以。

可是疯了的男人哪会听这些,找了个铲子随意在别人的墓碑旁铲了个浅浅的洞,将甜甜扔了进去。

当第一坯土打在了甜甜小小的脸上时,她突然轻咳了一声。

“不要——”

画面外的李昱迟惊恐地出声阻止。

但该死的男人假装没看见,全然不顾妻子的恳求,生怕甜甜清醒过来,继续将一铲又一铲的土往她脸上、身上抛去,直至完全盖住了她。

“甜甜!不要!不要——”

李昱迟无能为力,握拳拼命地砸那画面,一拳又一拳,徒然一场空。这一生还在继续,被活埋的甜甜就这样简单的被强行留在了墓园。

“四点五”的画面没有落下帷幕,保姆又出现了。

这一次,她只身一人找回到那个掩埋小小尸体的地方,微微闭着双眼跪下,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祈祷孩子去了天堂。

这根本不再是“四点五”的时间,李昱迟知道。开园的时间是固定的,从掩埋到现在,甜甜早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她深受喜爱的来到世上,最后孤零零地埋葬于此。

李昱迟蹲下身痛哭不已,泪眼婆娑间看到了保姆手心中的实物,那从一开始就戴在甜甜手上的银镯子。原来她那一天还是顺走了一样东西,不过是小孩的东西。她想要留个念想,可念想就像是枷锁令她痛苦,于是她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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