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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照青苔上(17)
作者:文托林 阅读记录
又一次,他被动地卷进了他人痛苦的漩涡中。那些原本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部凝聚到了他的身上,成为他的一部分——
第1章 万物微渺(五)
群山环抱、山青水秀的小乡村,魏淼就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他喜欢家乡自由生长的一草一木,喜欢随处可见的生机,喜欢置身其中领悟生命意义的自己,尽管那时他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孩子。
直到七岁那年他作了一幅画,这幅画让他一下子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天才”。
于是父母欣喜地带他来到了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接连不断地参加比赛。家中摆放的荣誉证书、各种奖杯让魏淼很茫然。他根本不知道何为人生价值,可旁人都在告诉他“你已经实现了”。
那些意味不明又明确是赞赏、羡慕的话语令魏淼从此走上了一条规划好的路。他被誉为天才,成长的道路上他不断用奖项证明、维持“天才”的称号。父母很欣慰也略有些得意,他们本身和艺术毫不挂钩,可儿子竟是这样的有天赋。
日复一日,所有人对天才的期待开始从满脸的赞赏变成了苛刻的要求。不光是别人,就连父母也为此出现了矛盾。母亲察觉到他的消沉,可父亲却丝毫没有,仍然沉醉于儿子带来的满足感,并因此不断逼迫他画出更好、更有意义的作品,赢得荣誉与金钱。
母亲维护他,为他辩解却遭到了父亲的毒骂,那是魏淼第一次感受到害怕,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绝望。那份绝望来自于母亲,来自父亲关上房门后母亲痛苦的哭喊声,来自他跪在房门口哭着求父亲别打母亲……消磨殆尽的热情以及热爱的兴趣成了被人箍紧脖子的弱点,这些种种让魏淼意识到自己已丧失快乐的能力了。
上了大学之后远离了父母与故乡,魏淼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但学校里关于他是“天才”的议论却一直存在,谁都可以在网上查到他的信息,查到他的过往,然后否定他有天赋技能加身的传闻。
美术学院里人才济济,同学们对他这种普通的天才感到不屑。
魏淼这才知,他做不到大隐隐于市,更做不到去反驳。他越来越渺小,存在感也越来越弱,画的作品也越来越脱离主流文化。
同学和老师都看不懂他画作的意义,但并未批判他创作的能力,几次不解作品主旨询问他时也只得到一句“每个人的内心都耐人寻味”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毕业时设计的作品他也没有得到老师们的一致地认可,那时的画作已经从年幼时盎然生机的视角脱胎换骨到抽象黑暗且沉重的成人世界中来。他深知其中的残酷,却没有做出退让。在老师和同学们期待的眼神中进入了学校,又在他们无比遗憾的注视中离开了学校。
同年,父亲病逝。魏淼没有流过一滴泪,只是劝母亲要好好活着。开心活着这样的字眼他说不出口,因为他不开心,也不知道怎样才开心。为了一个家隐忍半辈子的母亲或许也不懂得。
他开始频繁地接画稿,甲方的要求他从来不拒绝,因为他知道钱最重要。没人关心他的理想是什么,没人在意他所要构建的世界是怎样的,没人有那份闲心去理解他的痛苦。
纵使他从未流露过半分难过。
一个人在外的每个夜晚,他几乎都处于失眠的状态。他很清醒,每个夜晚都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画了很多令自己都羞耻的画作,对着月亮一再安慰自己他终会回到艺术家这条路上来的。
后来他开始吃药,为了更好的入睡,为了更好的创作作品。然而好作品难求,入睡竟也是这么的难。试过很多办法,看了心理医生,他们对他说的话和早些时候自我安慰的话是一样的。
魏淼似懂非懂,开始在个人隐秘的软件上敲下一句话“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同世界和解”。然而自此之后的每一年他都没能如愿,好像还有些事情牵绊着他,他必须先完成。
寻常无事的某天,他漫步木桥上遇到了常磊。他一眼就注意到少年手臂上的淤青,那一瞬间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幅画。
他主动上前同常磊说话,少年没有拒绝他。两个人坐在木桥的长凳上眺望河面,没有年龄隔阂的聊了起来。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仅凭一眼的直觉,魏淼和常磊就是靠着刹那间的眼缘产生了交集。
他们聊了很多,不涉及个人隐私。魏淼只说希望常磊给自己当模特,常磊说他需要报酬。魏淼答应了,钱很重要,重要的是给谁花,怎么花。鉴于常磊是学生,他们二人每次作画都选在了周末这两天里。常磊很缺钱,魏淼在后续的接触中明白过来他是何等需要金钱,需要到不惜周末打好几份工。
画作渐趋完整,魏淼和常磊似乎也发展成了朋友关系。尽管他们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事,也不互相诉苦。最越界的一次还是常磊先问他,为什么私人所画的作品里看不到“光”,是没有希望、看不到未来吗?
“人人都忌讳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它代表着终结,代表着一切的终结。可在我这里不是,它亦是另一种光明。”
常磊有没有听懂他没问,只是就这样说了。这句话或许没有任何意义,或许是他骨子里的文艺发了霉而得出的毫无研究价值的思想。
“给妈妈打电话、汇钱”打勾;“交稿”打勾;“给楼下流浪猫咪买猫粮”打勾;“陪二楼的小孩看完最后一集动画片”打勾;“提醒张爷下月回医院复诊”打勾;“付清常磊的尾款”打勾;“教小真最后一课”打勾……“画中画”打勾。
清单上的各项不知不觉完成了,剩下没几天了。
魏淼啊魏淼,生日快乐。
……
第三天。
“常磊呢?”
李昱迟回到学校,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常磊的去向。魏淼的突然离世害他也昏睡了一天一夜,梦里连番折腾,他疼着魏淼体会到的疼、绝望着魏淼的绝望、无憾着魏淼的无憾,承受着不属于他的情感。丧失自主意识时经医生诊断他就是精神极度紧张、压力过大导致的昏迷,本身健康状态良好,并无大碍。
那天当着姐夫的面他扛不住晕了过去等同于当着姐姐的面上演病娇美男子的角色。这下好了,隔天明明清醒过来了姐姐也不肯放他来学校,硬是拖着他上医院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还说什么万一是脑癌之类的不知道是担心还是诅咒的话。
好不容易挣脱了姐姐的魔爪回来当好学生,结果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常磊的踪影。他当下就拦住了准备去老师办公室的陈伽雯,期间他还瞥了眼乖乖坐在位置上的单春。
“他昨天就没有来学校,听说是家里有事情。”陈伽雯也如实回答,打量着李昱迟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面庞,暗暗地松了口气。
李昱迟释然:“难怪没来医院看我。不过也是,魏淼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恐怕也没什么心情管我。”
“魏淼?这人是谁?怎么了吗?”
“和你没关系。”李昱迟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说完的瞬间又赶忙解释,“我是说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和我们都没什么关系。他前几天刚刚去世。”
陈伽雯小声地“啊”了一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指着李昱迟桌上堆着满满的试卷说:“你昨天请假,这些都是作业,今天要上交的。”
李昱迟斜眼一看:“这桌上的试卷多得就像是我请一星期假。”完了又问陈伽雯,“你都做好了?”
“做好了。”陈伽雯答,“不能给你抄。”
“谁说要抄了?”李昱迟被一秒看穿心思,立马反驳外加心虚提问,“那你帮我做一下行不行?”
陈伽雯明知该果断拒绝,可望着李昱迟笑容灿烂、极力讨好的样子那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阳光自信的少年真是“害人”不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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