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磊！”李昱迟索性撇下刘思彻一个人追上去顺利在过红绿灯前拦下了气喘吁吁的常磊，他强迫他面向自己，看见他脸上深深的担忧与过度紧张泛白的嘴唇时，不知为什么两人都吓了一跳。

常磊喘着气，似乎跑了很久。他连问都没问李昱迟一声，就抓住他的手臂说：“从昨天开始打魏老师电话就没人接，他一定出事了！”

“什么？”李昱迟不可思议地反问，“就因为他没接电话？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那你别拦着我！”

李昱迟真是服了常磊这种别扭的性格了，一言不合就各种拒绝对方的好意。他按捺住自己暴躁的脾气，和颜悦色地解释：“你不要急啊，我没说不相信你。我这走来的路上也一直在给他电话，也没有接通。但你总要给我点时间捋清楚你在说什么吧？”

“魏老师他……”常磊深吸一口气，又突然欲言又止。打量了眼几次三番想要冲动追问却最终忍下来的李昱迟，他终于松口道，“魏老师的秘密就是生与死。”

生生死死这样一目了然的人间概念与世人的结局成了“秘密”，这让李昱迟陷入了思维障碍。他不是不理解，而是疑惑为什么会有人提早对结局做出选择。

恍惚间，三位少年又重新在街头狂奔了起来。在马路上这不多见，毕竟不安全。但此时此刻心系他人的善良孩子们不顾旁人诧异与责备的目光，义无反顾地往魏淼所住的方向跑去。

“你打电话报警了吗？万一魏淼真的出事了，光靠我们顶什么用？”李昱迟迎着风跑过大街小巷，就在快要到达魏淼所在的公寓楼前，他突然恢复了理智，“不管了，先给我姐夫打个电话。”

“好。”

这一路上，常磊也累得够呛，但在李昱迟的陪伴下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不幸。比起不再误解李昱迟的善意，他更学会了如何同自己和解。

“这，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到了没有，我快累死了。”刘思彻严重体力不支，他拖拉着脚步跟在精力满满的李昱迟和不轻易言弃的常磊身后。

“就在前面，三单元201。”

城市那么大，人能被容下的只有一隅。就常磊所知，魏淼因为要集中精力创作，所以特意选在了偏僻、极少人居住的破旧公寓楼里。这儿住着守旧的老头老太、忙于赚钱的外来务人员以及孤僻不怎么和邻里来往的古怪之人。这些人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非常安静，魏淼曾经还说过“这儿安静得就像是我最后的归宿”的话。

随着慢慢停下的脚步，三人的喘息声也渐趋平静。公寓楼看上去非常祥和，就连屋顶上的流云都从容不迫、悠然自得。可就是这普通的傍晚，眼见之处都普通到毫无意义之际，李昱迟猛然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再抬眼间，流云不是流云，公寓不是公寓，铺天盖地的尽是俯冲下来的黑暗。

“常磊你慢点！”刘思彻又一次追着常磊往楼上奔走，可爬了几步台阶之后发现李昱迟没有跟上来，他一边不安地朝楼上看提醒常磊不要冲动，一面又紧张地询问李昱迟，“你怎么了？”

“没事……”李昱迟一手抓着脏兮兮的楼梯扶手，咬着牙逞强。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心如刀绞是怎样的疼痛程度，但明白过来时他已经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唯有向上走的蹒跚步伐坚定不移。

“行不行啊，跑这么一会儿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刘思彻回过头见他脸色巨变，不正经地开起玩笑，“不行和彻爷说一声，兄弟背你。”

李昱迟抓着胸口的手费劲地伸向了刘思彻，这会儿只张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这一幕似曾相识，刘思彻突然反应过来忙回到李昱迟身侧，一把扶住他，紧张兮兮地问：“又？又犯病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措词，脑海里的词汇量匮乏到令人发指，浮出一个词来便随意拣起用上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顾不上别的，因为李昱迟的脸色真的太骇人了。

“我背你！”

平时半吊子惯了，学习成绩不上不下，虽然不爱学习却也没有过分排斥学习，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可唯独对待朋友是真心实意的。刘思彻二话不说蹲下身就背起了李昱迟，然后坚定地踩上台阶，一步又一步。

李昱迟伏在好友的背上，从疼痛地缝隙中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一声“谢谢”里也有甜甜的感激，她感受到的压力与疼痛直接来自于痛苦本体。她无法自我消化，于是点点滴滴渗透给了李昱迟。她被龙卷风一般的黑暗包裹着，无法摆脱也深陷其中。

“门窗都锁着。”

等到刘思彻背着李昱迟千辛万苦到达魏淼所住楼层时，常磊已经跑上跑下好几遍了，能进入魏淼房中只有这一扇门，而且从外面能看见的窗户也紧闭着，不仅如此还严丝合缝地拉上了窗帘。

“消防员……”

越靠近这扇门，李昱迟就越觉得自己在濒死状态中挣扎，他再靠近一寸怕是要直接嗝屁了。见自己的两位同学遇事慌张、没头脑的样子，他只能用意念强撑着提醒这两个笨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对对对，打消防电话！你打消防电话，我打急救电话，看昱迟这样你的魏老师八成出事情了。”刘思彻还算是思路明确，他将李昱迟安放在了房门口地上，顿时觉得背上一阵清凉。

因为过于紧张，常磊拿着手机的手都在不停颤抖。这时余光瞟到了弱小无助的李昱迟，顿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没事，过一会儿就好。”刘思彻也没法解释现在这种情况，又不想让常磊担心，就先糊弄过去了。

期间，李昱迟的冷汗一直往外冒，燥热的天气他竟觉得浑身冰冷。这楼道里没有窗，窄小的地方仅是他们三人都拥挤到寸步难行。门没有打开，一切都按兵不动的状态。

他气若游丝地问了甜甜一句：“魏淼还在吗？”

时间滴答滴答的过去，李昱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眼下的沉默就像是死神镰刀抵在了他的喉头上。

几分钟后，警车、消防车、救护车都到了公寓楼下。几种鸣笛声交汇在一起惹得居民推开窗张望，少见的这种场面难免令人好奇、紧张。

“你怎么弄成这样？”

万川接到李昱迟电话时正好在出警回来的路上，于是没等回到所里就直接调头来了这儿。在楼下时又碰到了急救人员，医生护士首先见到了瘫坐在门口的李昱迟，第一眼还以为他才是伤者。

不要说医生护士，就连万川见到小舅子这副惨相都吓得浑身一颤，第一时间脱下自己的执勤外套给他披上，然后又道：“你呀回家总免不了要挨骂。”

李昱迟听到姐夫的声音，转动了下眼睛，表示认同他说的话。反正家人就是这样，关心之余总不忘教训一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孩子听话。

这时候消防员打开了门，却皱着眉回头对万川说：“我们先进去，里面似乎……”

隔绝的世界被外力打开，那一瞬间其内幽暗的光悠悠地爬了出来。一点又一点地攀上他们的脚，然后一直延伸到他们的五官上。感官被某种强烈的情绪覆盖，在场的所有人都闻到了某种气息，看到了生命消逝的场景，即便抱着一丝侥幸，屏息静听了半天仍听不到活人的呼吸。

屋内的死寂在他们惊讶的空隙中缠绕上了李昱迟，迫使他放弃挣扎，沉沉地拖他入垂死黑暗的深渊中，好似邪恶玩笑一般带他体验魏淼生前最后一刻的感受。

“昱迟！昱迟！”

李昱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地叫喊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歪倒在了门后，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魏淼走马灯的人生会闪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