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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熟(57)
作者:芝喜 阅读记录
满月抱着盒子坐在床边,展开信纸,眼睛顿时湿润了。
信上的字一笔一划很工整,但能看出老人患病手抖的痕迹。
满月,奶奶的乖乖。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奶奶已经不在了。感谢你这些日子陪着奶奶,也感谢小陆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不嫌弃奶奶老糊涂,哄着我。平安夜那晚我记忆尤深,养老院组织给家人打电话,我孤单一人,你坐在我身边给我打电话,假装生气,怨我把你忘了,一遍遍重复你就是我的亲孙女。奶奶心里明白,你想让我有家人所依。
奶奶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盒子里有两条小金锁,一条给你,一条转交给赵勇,给我的小重孙。奶奶希望你们能健康快乐地成长,能长命百岁。
还有这张照片,奶奶很喜欢,到时候帮我贴在骨灰盒上。
满月哭着读完这封信,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那张照片是她给吴奶奶化了妆,涂了口红拍的。吴奶奶夸她手巧,说这一辈子都没化过妆,年轻的时候没有条件,最多是火柴棍吹灭了描两下眉,到老还美了一把。
按照老人的遗愿,满月把其中一条金锁交给了赵勇,至于吴奶奶留给她的那条,她留下了,但把钱折算给了赵勇。
那天之后,满月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春节假期结束,大家都恢复到了工作岗位中,老闫抱着保温杯,茶叶梗衔在嘴里要吐不吐,听完满月的话,一激动咽进了肚里,惊诧问她,“你要和我学遗体化妆?”
他不相信地瞪着眼睛看满月,两条眉毛扬得老高,小白和小黑也不太敢相信,都凑过来一听究竟。
原因很简单,满月想帮吴奶奶化妆,送别老人最后一程。也许在旁人看来,谁都可以胜任帮吴奶奶化妆的工作,她没必要亲力亲为,但对满月来说,这是她最后能缅怀吴奶奶的方式,她想亲手传达爱意,帮老人体面地离开。
吴奶奶面部没有需要修整的地方,看着平静躺在棺椁里的老人,满月鼻子一酸,她从兜里拿出之前她们一起涂的口红,小心翼翼帮吴奶奶擦在嘴唇上。
那一刻,时光仿佛被拉回到老人的生前,满月好像看见了吴奶奶慈爱的笑脸,并没有想象中面对遗体的畏惧,反而像是明白了老闫之前说的找到价值。
可遗体化妆并不像满月想象的简单,不单单是面部化妆,有些遗体肢体残缺,需要缝合拼接,这个工作不仅需要化妆技巧,还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
虽然老闫心里想让满月跟他学,也愿意手把手教她,但毕竟是个姑娘,也怕她一时冲动,真上手再接受不了,就带她来医院先适应适应。
今晚来接的遗体,生前是一位摩托车爱好者,二十多岁,年轻追求速度与激情,过快的车速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车祸中撞得血肉模糊,肢体扭曲得如同“卍”的形状。
这场面对于老闫来说家常便饭,他双手托着残肢和满月讲这都不算最难搞的,他最怕巨人观,画面恐怖不说,那股臭味钻进鼻腔,好几天都散不掉,感觉鼻子里像塞了两块腐肉。
光是听老闫的形容,满月胃里就瞬间涌上一股恶心,她捂着嘴冲出去,实在忍受不了血腥味和视觉的双重刺激。
满月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她不断劝自己再忍忍,万事开头难,不能轻易放弃。
医院不分昼夜在忙碌,这个时间急诊大厅还有不少人在排队,满月站在大门口,摘下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回去路过自动售货机,她想买一瓶水压压恶心,掏出手机却发现电量告罄,自动关机了。
算了,不喝了。
满月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机默默揣回兜里。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一个男声从她身后传来,“想喝什么?”
满月闻声转过身,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她左右转头看,身边没有其他人,确定这个声音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就不客气了,指着机器里的矿泉水,说:“水就行。”
男医生帮满月扫码付款,哐一声掉落一瓶矿泉水,他弯腰拾起递给她。
满月接过水,道了一声谢,直接走人觉得不太好,她面露窘色地晃了下手机,说:“我手机没电了,没办法还你钱。”
口罩遮住了男人的大半张脸,看不清他的样貌表情,但他镜片后的眼睛一弯,满月判断他在笑。
“请你喝的。”他说。
满月再次道了一声谢,将走时,男医生又叫住了她。
“不是要反悔吧?”满月握着水瓶开玩笑。
“不是。”他眼睛依旧弯着,“我是想问你,手机要不要放我那儿充电?”
如果能有地方充电最好了,不然满月一会儿都没办法联系陆启明来接她。
“方便吗?”满月迟疑问。
“嗯,我晚上值班,你到时候来值班室取就行。”
满月不再推让,把手机递给男医生,感叹这世界还是好人多。
岗位调动后,满月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日,这一天显得难得宝贵,陈岚提前给她打电话,让她这周休息回家,说想和她去逛街。
满月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和陆启明学了,娘俩逛街,也就没叫他回家。
次日一早,满月刚踏出卧室,就听见陈岚高亢的嗓门在客厅放大,好像还有其他人的谈笑声,她一副老大爷逛公园的悠闲模样,双手插兜晃悠下楼。
走到一半时,楼梯底下突然传来男人的问候声:“你好。”
满月的腿定在半空,拖鞋挂在脚面摇晃,低头往下面望,一个戴眼镜的陌生年轻男人,立身在楼梯拐角,朝她微笑。
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让满月下意识从喉咙挤出“你好”两个字,她怔愣地眨眨眼睛,反应过来猝然拢紧衣襟。
你好个鬼啊,这男人谁啊!
客厅的热闹气氛戛然而止,满月像被订书针钉在了楼梯,纤薄的背贴在墙面,进退两难。
僵持了一分钟左右,陈岚现身,三两步迈上楼梯,强行拉着眼神木讷的满月下楼会客,全然不管她此刻尴尬的装束和睡得炸毛的头发。
满月碎步紧跟,忙中有序,不忘抬手捋顺额前蓬乱的刘海儿,让它们摆正自己的位置,隐约听见身后的男人从鼻间逸出一声轻笑。
宽敞的客厅照射进轻柔的光影,除了坐在轮椅上的满父,沙发正中间还坐着一位脸生的中年女人。
“这是你刘阿姨,你爸的同学,小时候你去人家玩,回来成天喊刘阿姨做饭好吃,想起来没。”陈岚拉着满月站到女人面前,喜笑颜开地给她介绍人。
满月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一向心高气傲的陈岚女士,似乎在有所图地套近乎。
虽然不清楚老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记得这位阿姨做饭到底好不好吃,满月还是配合地扯着嘴角,笑出小梨涡,乖巧问候:“刘阿姨好。”
女人的眼睛像两盏探照灯,从头到脚打量着满月,满月被审视得浑身不自在,脚趾藏在拖鞋里蜷了蜷,有种秀女等待留牌子的错觉。
“满月长这么高了,我记得,我见她的时候她才这么小点儿。”女人抬手在空气中比画着,目光移向陈岚,两人旁若无人地叙旧,“长得像你家老满,眼睛真大,真灵,真漂亮。”
“好多人都这么说。”陈岚刚才的笑不一定发自内心,但听到夸女儿,眼角的皱纹都像绽开的花,蔓延出喜悦。
满月模样随父亲多一些,杏眼圆而大,鼻头小巧,下颏窄短,即便她是个高个子,给人的观感还是会稍显稚气。
至于脾气,毫无疑问随陈岚,耿直爽朗,脑袋容易一根筋。
陈岚手掌推着满月的后背,忙不迭地给她介绍今日的主角,“这是你刘阿姨的儿子。”
楼梯底下的男人,在他们聊天间不声不响融入,站到满月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