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内送走了两位亲人，这对于赵勇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接到满月的电话时，沉默了半晌才缓过神消化这个噩耗。

休闲大厅里坐着一堂等待为吴奶奶庆祝生日的老人，满月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看到布置的气球和大红的寿字，眼眶再一次湿润。

对上老人们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她茫然地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对于老人而言，死亡像一颗倒计时的炸弹，悬在他们的头顶，尤其当他们得知身边的同龄人去世，他们会代入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心生惧怕。

满月凑到护理员身边，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护理员们似乎对老人的死亡习以为常，自然地应对着，他们一边安抚老人们的情绪，一边有序地组织分切蛋糕，让这场突发情况回归平静。

陈生注意到了满月的不对劲，跛脚走近，低声询问她情况。得知吴奶奶去世，他递给满月一张纸巾，轻声安慰她，花开有期，老人年纪大了，生死离别是常态。

陆启明在附近的医院为吴奶奶开具了死亡证明，又通知了殡仪馆将老人的遗体运走存放。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他担心满月在养老院里总惦念吴奶奶的事情，便开车接她回家。

太阳渐渐西沉，橘红色的余晖透过巨幕落地窗洒进室内，满月一路沉默不语，略显疲倦。

在玄关处，她安静地换上拖鞋，转过身对陆启明说：“我有点儿冷，想先去洗个澡。”

“发烧了吗？”陆启明神色担忧地走过去，用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试温。

还好，并不热。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询问她，“有哪里不舒服吗？”

满月摇了摇头，说：“就是感觉从心里往外的冷。”

陆启明捉过她的手又摸了摸，也不凉，但在不停地发抖，知道她这是心理影响生理起的反应。

“生理期结束了吗？”他问。

满月点点头。

陆启明温柔地说：“你先去沙发上坐着，我去帮你放热水，泡个澡会好点儿。”

随后，他走进浴室，帮满月放了一浴缸热水，又扔进去一颗浴球。

嵌入式的浴缸，水面浮着一层泡沫，满月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物，跨进浴缸，身体缓缓沉入水中，水温让四肢渐渐有了知觉，麻痹感逐渐消退。

满月的东西还没有搬过来，陆启明在衣柜里找了一件自己的T恤拿给她换，他站在浴室门口，敲了敲门，“满月，我进来给你送衣服。”

推开门，浴室里氤氲着水雾，陆启明把叠整齐的衣服和浴巾放在浴缸旁边，转身离开时，满月的手臂从水里钻出，捉住他的手臂，轻声喊他。

“陆启明，你别走，你陪着我。”她声音里透露着脆弱和无助。

陆启明坐在浴缸的边缘，看满月眼里闪着泪花，脸和头发都挂着水珠，像一条受了伤刚出水面的美人鱼，惹人怜惜。

他安慰她，“其实对吴奶奶来说这样的死亡并不算坏事，好多老人临走前都要忍受病痛的折磨，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你想想和吴奶奶住一间病房隔壁床的老人，已经无法吞咽，水和饭都要从鼻饲管推进胃里，不能吃不能喝，嘴唇干得起皱，整天就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样活着更痛苦、更煎熬，睡着离开是最好的死亡方式。”

满月何尝不懂这些道理，可她第一次感觉死亡离她这么近，那种恐惧无法言喻，甚至掺杂着懊悔。

“昨天吴奶奶还和我有说有笑，我们俩还讨论蛋糕的口味，今天她人就突然没了。你说，我要是早点儿去她房间找她，是不是就能发现她不对，就能采取措施救她了……”

满月把责任归咎于自己身上，崩溃地捂着脸哭起来。

陆启明后悔了。当初安排满月住在吴奶奶的隔壁，因为吴奶奶长得和姥姥有些像，以为能弥补满月对姥姥离世的遗憾，没想到弄巧成拙，让她更加伤心。

他撤开她掩面的手，倾身抱住她，手掌一下下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你在的这段时间，老太太比以前都要开心。你没有必要责怪自己，生老病死谁都没办法预测……”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月缩在陆启明的怀里哭累了。

陆启明拿过浴巾，将她裹着抱出浴缸，她赤身光脚站在地上，水顺着身上淌下，他动作轻柔地帮她擦着身体。

满月哭得嗓音微哑，看陆启明的衬衫已经湿透了，让他洗澡换衣服吧，她没事。

这一晚，注定漫长难眠，满月一闭眼睛，眼前就会闪过和吴奶奶相处的温馨片段。

两人相拥在一起，陆启明紧紧抱着她，她稍微动弹一下，他就会轻轻地抚着她。

无声地告诉她，他在，他陪着她。

除夕夜，家家户户被热闹的气氛包围，短暂地掩盖掉悲伤。

满父和陈岚精心张罗了一桌子的丰盛菜肴，还有满月爱吃的肘子，可满月无精打采，草草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

陈岚关切地问她咋的了。她就以感冒没有胃口搪塞带过。

自家闺女陈岚还不了解，满月啥时候因为生病耽误过吃饭，摆明了就是怕父母惦记，不想表露情绪。

桌上的另一个人也很奇怪，陆启明的手机一直嗡嗡响着震动，他看了一眼，直接扣在了桌面。

这一微小的动作，引起了陈岚的注意，趁着满父去厕所，她也匆匆跟了过去。

在厕所门前，陈岚拦下了满父，悄声说着：“我觉得这俩孩子有点儿不对劲儿。”

满父急着上厕所，没当回事，随口说：“孩子的事儿你就别跟着瞎馋和了。”

陈岚急了，“我咋叫瞎掺和，你看闺女蔫头耷拉脑的，你心里好受啊。”

陈岚挡在门前，给满父分析，“小陆手机响好几次了，他都没接，我估计他八成是谈女朋友了，顾忌着满月，不好当咱面接，满月一准儿是知道这事儿才心情不好的。”

“他俩都分多久了，你还提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咱闺女你还不了解，她就是没放下过小陆，你看她之后的哪个对象处长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走心。”

满父撇了撇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那是她眼光不好，遇到的人不行，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

“这两件事儿也不冲突，哪儿那么容易遇到小陆这样的，没遇到好的咋动心，买菜还得比三家，挑挑呢。”说到选对象，陈岚忽然想起一个不错人选，“哎，上次咱俩去医院体检，不是碰见你朋友家的儿子了吗，就那大高个，我看那孩子长得不错，还是医生，你搭嘎搭嘎，给咱家满月介绍介绍。满月谈个恋爱，也就不把心思扑在小陆身上了，而且她在这边谈个恋爱，也就安心留家这边了。”

满父被陈岚说得有些动摇，但现在婚恋自由，他不想催得闺女那么紧，况且他也没觉得医生哪里好，成天忙得不着家，哪有时间照顾满月。

陈岚见满父没吭声，拍了他一巴掌，“满宏伟我和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满父敷衍应着。

“你当点儿事办。”陈岚敦促道，“正好过年大家都有时间，让俩孩子见见面。”

满父有些无奈，“人家医生工作忙，我得问问人家有没有时间。”

“反正你抓点儿紧。”

“行行，快点儿让开，我急着上厕所呢。”

第39章 “自己坐上来，我就原谅你。”

临出殡之前，满月帮吴奶奶收拾着遗物，老人房间里摆着许多老物件，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满月挑拣了些吴奶奶生前喜欢的衣物，准备带去殡仪馆烧给她。

陆启明一直陪着满月，两人原本的出行计划被暂时搁置了，满月翻到衣柜下层抽屉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一个铁皮饼干盒子，上面平放着一封信，写着留给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