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秀一时间没说话。

“据我所知，白磷是化学危险品吧？”钱茂又问，“纪廉当时正在做那么危险的实验，为什么你身为他的指导老师没有陪同？”

朱长秀抬起头来定定看了他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是我对他太放心了……”

她说。

“我以为凭他的能力，交代过注意事项就不用担心了，让他独自进行实验或许更自在。而且在那之前，他已经独立完成了很多次复杂的实验，操作非常严谨，所以我就留他一个人在那了……”

“之前有人告诉过廖有福，不要进化学实验室么？”

朱长秀缓缓点了下头，停顿几秒，又将头摇了摇。

“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跟他说过，我就提醒过他一次。那次他在擦实验室外面的玻璃，边擦边往里面望。我路过看见，就提醒他了句‘不要进去，里面有危险品。’他是跟我点头，但应该是没听进去。”

“意外发生后学校处分你了么？”

“当然。校内通报批评，取消评选高级教师的资格，全校老师那年评优的奖金也因为我都取消了，直到现在，有些老师对我还颇有微词。”

朱长秀闭了闭眼。

“不过我无话可说，发生了那么严重的意外，我的确负有很大的责任。”

“纪廉没因此受到什么处罚么？或者影响？”钱茂问。

“没有。他当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又是意外，学校能怎么处罚他呢？”

朱长秀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

“而且，之后的化学竞赛他也不负众望，为学校捧回了一等奖，发挥非常稳定，完全没受影响。”

“嗯。”钱茂边记录边继续问，“廖有福的家人有没有再来学校闹过？”

“没有。学校给了钱后，那家人就安分了。”

“他们知道当时是纪廉在里面做实验么？”

“知道。”朱长秀拧着细眉道，“人都死了，那家人肯定要讨个说法，但是……很奇怪……”

“哪里奇怪？”

朱长秀没说话，像是在回忆，过了会儿摇了摇头。

“本来那家人嚷着要打官司，没过几天却不了了之了，也没找过纪廉的麻烦。虽然学校出面沟通过，但是……”

“你是说，按他们当时讨钱的态度，应该也会想方设法找纪廉狠狠敲一笔才对，但是他们并没有？”

“是这个意思。”朱长秀点点头。

“那后来那家人来找过你麻烦吗？”

“也没有。”

确实奇怪。钱茂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笔在本子上点了点。

既然前期闹着要钱，为什么后来什么都没干就消停了？

“还有个问题，意外发生当天，化学实验室前的监控是不是坏了？”

“不是当天。”

朱长秀纠正他。

“发生意外那天我记得是周三，但监控只录到周二下午五点半。正好是走读生放学的时间。”

钱茂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警察翻看录像时，我就在现场，因为监控坏得太巧，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到现在还记得。”

“那么周二下午五点半，也就是监控坏的那时候，纪廉在哪儿？你知道么？”

“嗯。”朱长秀点了点头，道，“他跟我在一起。”

“……什么？”钱茂愣了愣。朱长秀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跟你在一起？你确定么？”

“确定。”朱长秀点头。

“意外发生那天警察就已经问过我了。纪廉的确和我在一起。我们在办公室研究前几年的化学竞赛题。有道题看他算完后，我才意识到我算错了，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你们在那研究了多久？”

“我没看具体时间。但我记得他回去时晚自习已经快开始了，差不多七点吧。”

“那他是几点来你办公室的？”

“他们班上自习课那会儿，应该是……四点半左右？”

“四点半到七点？这中间两个半小时，他一直在办公室里做题？”

“对。”

钱茂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那晚饭呢？你没放他去吃？五点多不正是饭点么？”

“那天五六点的时候，我也这么问过他。”

朱长秀回道。

“我说要不先放一放，等他吃完晚饭再回来继续写，但他说他不饿，不想走。我知道思考时突然被打断思路会很难受，我年轻时也是做起题来就忘乎所以的人，所以就没勉强他，给他拆了包饼干放在旁边，跟他说饿了可以吃些。但我看他最后离开时也没动。”

“四点半到七点，他在办公室的这两个半小时，你也一直呆在办公室里？一步都没离开过？”

“对。我也没去吃饭，他写题时我就坐在旁边批改试卷。”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你会不会忘记了？其实你因为某些事离开过办公室？”

“不会。”朱长秀肯定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等他走后，我才去了趟洗手间。”

钱茂听后眉头紧皱，沉默了许久。

如果朱长秀说的是真的，那监控被破坏时，呆在办公室里的纪廉便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监控不是纪廉破坏的？

……那会是谁？

“好，我知道了。”最后他伸出手来，“谢谢配合。”

“没事。”朱长秀不自在地同他握了握。

“如果有问题，以后可能还会来找你，打扰了。”

“……好。”朱长秀脚下缓慢挪了两步，确定钱茂放她走了才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她又突然停住，回头看向钱茂。

“警察同志，不好意思……能告诉我纪廉出什么事了么？为什么这几天你们会跑来问这个？”

“哦。”钱茂的胖脸上重新堆起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想了解下纪廉这个孩子初中时候的表现。”

朱长秀盯着他沉默了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他没事就好。再过三年我就退休了，这几十年来，就出了他这一个值得骄傲一辈子的学生。虽然出了人命，但我觉得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要错也是我错的多。”

“当然，”钱茂跟着点头，“这么聪明的人，我们都希望他能把聪明用在正道上。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从专用教室楼出来后，钱茂返回了门卫室。路上他仔细看了遍周围，的确如曾晨所说，门卫室前并没有装监控。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有人在周二下午趁门卫不在时潜入门卫室，毁坏了监控。

两个保安此时正在门卫室执勤，是刚才看过警察证放他进来的那两个。

但钱茂问过才知道他们去年才上岗，对于三年前发生的那起意外并不知情，更不知道什么监控的事。

为此钱茂只好从门卫室出来，又去了校长室。

校长侯勇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岁数在五十上下，梳着油头，头发虽然乌黑但明显是染后的效果，并不很自然。

大概是早就从门卫室那听说了有警察来，见钱茂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侯勇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反倒笑着走上前来迎接。

“诶，你好，警察同志。”

他主动伸出手，同钱茂握了握手，之后又伸手指向旁边的单人沙发。

“请坐。”

“哦，谢谢。”钱茂坐定后掏出小本子，“我来就是想问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

“好的好的。”侯勇点了点头。

钱茂先问了他对纪廉曾在这就读是否有印象，侯勇立即肯定地回答有，之后对纪廉简单评价了一番，言语和其他老师一致，对纪廉的学习能力赞赏有加。

接着钱茂又问起三年前的那场意外。

侯勇像是知道他会问这个，早早做好了准备，很是流畅地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形。

很显然，这位校长话里的意思是，虽然学校发生了意外，但事后他做了完美的弥补工作，该查的警察在三年前就都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