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固业街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片刻，她瞥见前方有个纤瘦的侧影一晃而过。

闫苓对着那侧影仔细辨了辨，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人正是葛佳。她诧异地缓缓抬起手，笑容随之僵在脸上，迈步的动作也同时停滞住。

葛佳旁边走来一个男人，从闫苓的角度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看身形和走路的姿态，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哥闫烨。

闫苓怔怔地目送葛佳随闫烨上了停在路边的车，侧脸湮进车内的黑暗。

汽车亮着尾灯拐过弯，道路重又陷入昏暗。闫苓僵在原地，片刻后，腹部突然袭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她猛地低下头去，“呕”的一声，吐了。

中秋前一个月，闫烨半夜拖了个行李箱回来拿衣服，撞上从卧室出来的闫苓。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看到了。”

“什么？”

“你跟葛佳。你这是在犯罪！”

“你他妈闭嘴！”

闫烨将闫苓按在墙上，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犯罪。”

后脑受到撞击，一阵钝痛，眼泪忍不住流出来，鼻子喘不上气，闫苓觉得自己快死了，双眼恐惧地瞪着。就在她快窒息时，闫烨终于松开了手。他立在原地看着她，许久没说话，最后拖着行李箱走了。

静谧的客厅里，闫苓捂住脖子大口喘息。

中秋前一晚，闫苓接到了闫烨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闫烨说，“我准备把刘贤武杀了。”

闫苓没劝他，她说，“去死吧。”

第二天，一起凶残的入室杀人纵火案登上本省社会新闻头条。

当天，闫烨又打来电话。闫苓接起电话，周围淌过的空气像被浇遍柴油，闫烨讥笑的气音如同细小却致命的火柴，它燃烧、坠落，“轰——”的一声，让整个房间着了火。跃起的烈焰恨不能把闫苓整个烧成灰。

没有声音。同时也有了愈来愈多的声音。闫苓捂住双耳，将背死死抵住墙壁，缓慢蹲下蜷缩成一团。疯狂的、磅礴的、钝重的、尖锐的，不顾一切的，歇斯底里的，漫天漫地朝闫苓扑过来。呼吸流失了，心跳停止了，耳内被轰鸣占据，转化为体内最深的恐惧，冲破喉间，爆发出来。

闫烨被捕当天的晚上，闫苓去找葛佳了。

电话里，闫苓问，“你现在有空吗？”

葛佳说，“有。”

闫苓说，“好想吃麻辣烫。之前我们经常去吃的那家。”

葛佳说，“好啊。”

进了麻辣烫店，闫苓不断往盆子里夹菜，到后来菜在篮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递去菜篮时，闫苓还拜托老板多加了辣。

麻辣烫煮好后，店家一共端了三个碗上来。闫苓那份一个碗装不下，必须分两个碗装。闫苓给葛佳递去筷子，之后拿起一旁的辣酱瓶，又往碗里倒了大半。

“这个辣酱真好吃。”

“太辣了，对胃不好。”

“可是真的好吃。我可以单吃这个辣酱，把它吃到空瓶。”

“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当然可以。”

然而闫苓吃到半途就撑了，那些食物直堵到了嗓子眼。空气中仍飘散着香气，但闻起来却似乎变了味。胃里翻江倒海，但闫苓依旧埋头将竹签上剩余的半截香肠塞进嘴里，费劲地把它们吞咽下肚，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油渍。

“我这么狼吞虎咽，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像小丑，特别滑稽？”她看向葛佳，笑了笑，又夹起下一个，“本来就长得够丑的了，再胖下去就更丑了。为什么我长得这么丑啊？”

闫苓拔高声音的一瞬，眼眶瞬间红了。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说话那么大声，招来周围人的侧目。可这次她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她的情绪失控了。

“为什么我会被我妈生下来啊？为什么我要有那么垃圾的家人？为什么你跟陈洵走那么近，又跟我哥那个垃圾在一起？你有没有听闫烨说过，他想杀人？看他发疯，你也不阻止他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葛佳？什么事都不知道告诉我，听我掏心掏肺，每天每天说家里那些破事，听我说暗恋陈洵，其实你在心里窃笑吧？好玩吗？这样耍我，好玩吗？”

葛佳盯着她，放下了筷子。

闫苓流着泪，将手中的贡丸往她面前递了递，“要不要试试这个？好吃。”

葛佳摇头。

闫苓把最后一个贡丸塞进嘴里，紧接着又飞快吃了近半碗。在碗快见底时，她突然起身，之后捂着嘴推门冲了出去。

葛佳盯着摇摆的玻璃门许久，起身去柜台把两人的钱付了。

出了店，葛佳在转角的垃圾桶旁发现了闫苓。闫苓弓着背抱着肚子，扶着掉漆的斑驳墙壁正在吐。吐了一阵终于停下，顺着墙壁蹲下身躯，脸上挂满了冷汗，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无力地靠到墙上。

葛佳无声的朝她走过去。

“我讨厌你！”

她喊叫着转过身来，指甲从葛佳右脸划过，划破了皮。看着葛佳脸上的红痕，她一时愣怔。葛佳没做声，伸手递给她纸巾。

闫苓低着头接过纸巾，擦了几下嘴，眼眶中迅速积蓄起泪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尖叫。

周围投来探寻的目光。葛佳蹲下身，轻轻环抱住她，帮她挡住哭皱的脸。

第47章 《花》（5）

陈洵：

展信舒颜，顺问冬安。

当你从葛佳手中拿到这封信时，或许会疑惑，为什么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要写信给你。其实我们曾是同班同学，初中三年，但你大概对我没有任何印象。

初一开学那天，我第一次见你。

那天我很早就到了学校，看到你站在窗前打电话，你并没有注意到我，但那天阳光真的太好了，灿烂热烈，像是舞台的聚光灯一样，将我所有的注意力集中指向你一个人。

我从你身边路过，听到自己的心跳作祟，只能偷偷回头看你，但你并没有发现。之后的三年，我无数次偷看你，像老鼠偷看自己心仪的奶酪，但你从未发现，从未。但没关系，单那天相遇的场景，单是那天的阳光，那天和煦的风，就足以让我反反复复回忆无数遍。

初二期中考试那天，你终于和我说了话，终于看到我。那是我会铭记一辈子的时刻。可能是老天看我暗恋得实在有些可怜吧，把我和你安排在了同考场，又让我不小心弄掉了桌上的橡皮。

橡皮，那块后来被我珍藏了三年的橡皮，就那么好巧不巧地滚到了你的脚边。它也肯定是看我太可怜了，想着，怎么能初中三年都说不上一句话呢？于是给我创造了这么一个机会。

你捡起橡皮，交到我手里的那一刻，你不会知道的，我当时是何种心情。我终于不用偷偷地，生怕别人发现我在看你，你就那么面对着我，看着我，黑色的眸子里全是我。

我知道，作为当事人，你被蒙在鼓里三年，被这样疯狂的暗恋，得知的这一刻或许会感到害怕，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变态，又或者觉得这份喜欢很恶心。

请别讨厌我，原谅我吧，原谅我这样的擅自主张，在你对我如此陌生的情况下，就让你成为了我自编自导的偶像剧男主角。

暗恋的魅力大概就在于此，我一个人感动着，痛哭流涕，感激涕零，而你却全然不知情。但你不会明白的，这三年的暗恋是如何支撑我活下去的。

我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无限期待，无限感动中，无法自拔，也正因为这份喜欢的隐秘和沉默，我无需担心你会受困扰，也不用期待你的任何反馈。

初中毕业，我以为会就此再也见不到你了，结果你却也进了江阁。

即使进入了一个新环境，你依旧一点没变。你身上依旧有那种吸引着我的特质。后来我才意识到，那种特质叫“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