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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夜(57)
作者:水一间 阅读记录
车上,陈洵说起退学的事。
“张清说,如果这次期末考我不能全科及格,就跟我妈商量我退学的事。”
纪廉听后一时没做声,过了会儿才问:“你觉得你能及格么?”
陈洵摇头,说:“悬。”
纪廉点点头,没再说话。
陈洵将头转向窗外,盯着窗外零星飘落的雪,想到今天语文课上,老师讲到红楼梦,他就记得一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陈洵想象着自己的未来,也像这些雪花一样,挣扎着摇摇欲坠,落到地上,最后什么也不剩。
汽车驶到家前的站点,陈洵下了车,朝坐在窗边的纪廉挥了挥手,目送公交开走,这才转身朝宾馆的方向走去。
晚上十点,陈洵刚写完作业,垂头丧气,准备睡下,门外却响起敲门声。
陈洵紧张地起身,听敲门声仍在继续才走近到门边,低声问:“谁?”
那头响起纪廉的声音:“我。”
陈洵震惊地打开门来。
纪廉看着他,问:“不是说回家住了么?”
陈洵张了张嘴,一时哑然,过了许久才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你跟踪我?”
纪廉没做声,盯着他看了几秒,将肩头书包卸下来,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陈洵。
“这个,葛佳托我给你。”
陈洵迟疑地接过信。浅黄色牛皮纸信封上并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
“……这是?葛佳写的?”
纪廉拉上书包拉链,摇头,说:“闫苓写的。”
陈洵诧异地皱起眉,他低头盯着浅黄色的信封,粗糙的表面捏在手里不很舒服,令他心里跟着一块儿发毛。
“闫苓给我写了封信?”
“嗯。”纪廉说,“我建议你现在就打开。”
“现在?”
“对,现在。”
陈洵迟疑地打开信封,展开信,随着视线扫过一行行字,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变得煞白,心脏的跳动每一下都仿佛打在他脆弱的耳膜上。
这时,纪廉开口问:“要去看看她吗?”
陈洵怔了几秒,之后像是陡然清醒过来。
“她家住哪儿?”
纪廉报了个小区的名字。陈洵头也不回,猛冲到电梯口,等了几秒,见楼层数字迟迟不动,又转身奔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到了宾馆外,几乎要冲出人行道,大口大口喘着气,伸手拦车。凌冽的风扑向他的脸,扑向他没来得及穿上羽绒服,只穿了件卫衣的身体,扑向他发僵发木,太阳穴抽着筋突突跳动的头脑,扑向那段时隔三年,仍未能在脑海中找寻到的有关叫闫苓的女孩的所有记忆。
在他坐上出租车,准备关门的前一秒,纪廉拽住了车门。他站在车外同陈洵对视一眼,也坐上了车。
窗外落了雪的银杏树一掠而过。纪廉定定地望着它,直到拐过弯再也看不见才转回脸来,看向蜷缩着身体,失魂落魄的陈洵,看他指间捏着信,越捏越紧,直到指尖泛白。
出租车抵达闫苓家小区门口,陈洵付完车费急忙从车上下来,一辆救护车就在这时尖叫着从小区里开出来。
陈洵站定住。
纪廉侧头看他一眼。救护车顶上红蓝色的灯在暗下来的傍晚时分闪成一片,映照着两人神色各异的脸。
手机在这时震动,纪廉低头看了眼,按了接听。那头响起葛佳的声音。
纪廉听了一阵,垂下手,按断通话,看向陈洵,说:“车上是闫苓。”
第43章 《花》(1)
我也无言可告佝偻的玫瑰
我的青春也为同样的寒冬热病所压弯。
——狄兰•托马斯《 通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
闫苓有一个无话不说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她们相识于小学六年级。
闫苓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午后的阳光有多刺眼,脚下的柏油马路晒得烫脚,手里拿着的布丁雪糕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她努力吃着,但还是赶不上冷饮融化的速度。
狼狈地走到街的转角,闫苓看到了她。她站在树荫底下,左右张望。视线相交时,女生朝她走过来。
女生说闫苓今天别的发夹很好看,问是在哪里买的。闫苓很惊讶。她的发夹再普通不过,树叶形状,表面是黄绿格纹的贴布,是妈妈一年前在一家二元饰品店买的。
闫苓如实告诉女生,女生看起来却由衷地喜欢,于是她忐忑地摘下发夹,递给女生。女生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闫苓鼓起勇气,说,“送给你吧。”
于是女生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真的吗?送我了?你真好。”
闫玲说,“你别着更好看。”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自己的长相,别再漂亮的发夹也不会起眼。
女生开心地收下了,说改天也送她一份小礼物,“你家住在哪里?我选好了礼物就来找你。”
闫苓将地址告诉了她。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女孩拿走发夹后就没了消息。闫苓虽然抱有期待,但一再告诉自己不该在意。那么漂亮的女生,拿走她的旧发夹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是她自愿的。
第八天,闫苓早起上学时又遇见了那个女生。女生就站在小区门口等她,头上别着她的发夹。
女生伸出手,将礼物递给她。闫苓打开来看,是个漂亮的水晶球。水晶球里住着一个穿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踮着脚跳舞。稍微摇晃水晶球,女孩的周围就下起了雪。
闫苓喜欢这份礼物。回家后,她将它摆在窗台上,时不时摇晃一下,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在那片雪中起舞。
那个女孩就是葛佳。闫苓和她成为了朋友。
后来葛佳告诉闫苓,她之所以喜欢那个发夹,是因为发夹让她想到一个人。
小学毕业,闫苓和葛佳约好一起进了开晨中学,很可惜,并不同班,但她经常下课去找葛佳。
葛佳戴着她的黄绿色发夹走出班级,给她饮料,给她面包,给她辣条,给她旁人艳羡的目光和过去不曾得到的关注。因为葛佳,闫苓也成为了瞩目的那个。
当时时兴的小零食,葛佳总能从口袋里掏出来,递到她手里。
“你试试,我觉得这个好好吃哦。”
闫苓原本并不觉得那些东西好吃的,但听她这么说,放进嘴里后,不知为什么,感觉真的好吃了许多。
葛佳成了隔壁班班花,据说有很多男生暗恋她,她的桌洞里每天都被塞满了小吃。闫苓这才知道,原来葛佳给她的那些零食,也是别人送给她的。
有的男生被说中喜欢葛佳,在班里跟其他人争得面红耳赤,放学还约架。闫苓作为葛佳的朋友,落单时常被围绕着问东问西,打听葛佳的秘密,但闫苓知道要守护好这份友谊,从来不乱说。
于是闫苓没在班里交到什么朋友。大家都觉得闫苓因为有葛佳那样引人注目的朋友沾沾自喜,自恃清高。
闫苓耳边随之也传来一些难听的形容,比如“天鹅身边的丑小鸭跟班”、“公主的女仆”之类,但闫苓并不在意,她觉得有葛佳这样交心的朋友,一个就够了。
但葛佳在学校里交到了很多朋友,身边总不缺好看的男生女生围绕。这个年纪的某些少男少女会认为,跟长得好看的人一起玩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仿佛自己也变洋气了许多。闫苓也有这种心态,但她坚信,葛佳和她之间的友谊是不一样。何况那天,葛佳还带她去了“秘密基地”。
闫苓跟着葛佳坐了近二十分钟的公车,下车后紧接着是半小时的步行。期间葛佳一反常态,一句话都没说。残阳如血,铺洒在老旧的柏油马路上,将两个女孩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直到走到城郊边缘,葛佳终于停下。闫苓跟着她看过去。眼前是一片还未开发过的荒区。空旷的土地上除了肆意生长的野草外凌乱插着几幢废弃的烂尾楼。几层高的楼房外墙壁斑驳,上面的白漆都已差不多稀疏脱落,裸露出暗红色的砖块。葛佳自顾走向其中一幢。